元末天下大乱,田氏家族扎根麻阳平定苗乱,屯边开发辰河。并顺应历史潮流归附新兴的大明王朝,促进了国家的统一和民族的交流。本文以正史和族谱资料为线索解读这一传奇家族的历史。
麻阳,地处湖南西部,素有“武陵码头”、“苗疆前哨”之称。因地处湘、黔、川、桂、鄂五省地理“中心线”上,麻阳无疑成为自古兵家必争之地。
以麻阳老县城锦和镇官村为中心居住的田氏家族,占据上麻阳的主导地位。其家族扎根麻阳至今已有六百五十八年历史,外迁支族分布湘、黔、川、渝、桂、鄂等省市,颇具影响。在麻阳更留下诸多相关民间传说及古迹,例如麻阳八景中的“锦水拖蓝”与“剑潭春浪”均与田氏家族有关。
一、田氏先祖迁徙麻阳的历史背景:
元末,自至正八年方国珍起义、至正十一年刘福通起义、至正十一年徐寿辉起义、至正十二年郭子兴起义等,腐朽的大元帝国即已开始走向灭亡,从此天下大乱,群雄逐鹿。
元末的湘西、贵州等地的蛮族叛乱更是多如牛毛。
如《明史》记载:湖南古巫郡、黔中地也。其施州卫与永、保诸土司境,介于岳、辰、常德之西,与川东巴、夔相接壤,南通黔阳。谿峒深阻,易于寇盗,元末滋甚。
如《麻阳大事记》记载:至正十五年,县人黄伏一聚仡佬人茶溪起事,火烧兵营。州府调兵围击,起事失败。
如《麻阳田氏族谱》记载:至正十七年十一月二十四日,被贼黄元戮、刘心肝勾结峒苗攻陷麻阳城池,此时人民遭劫被害。间有流落之民逃移溪洞避难,概管地面多被思州五寨司峒贼占据。
很显然,元朝廷不会对峒苗作乱坐视不管,必调军镇压。如隶属思州土司的田儒铭将军于至正年间派兵征十五峒有功。
二、田氏的由来:
据《麻阳田氏家谱》原序记载:父老传闻先世自齐仕关中蓝田,复移籍于浙江绍兴余姚,绩于大元至正间。先太祖讳三辅随长公德明莅任来麻,并偕次公德兴、余公德璋、四公德瑛、五公德寅。
据《麻阳县志》职官表记载:主薄田德明,浙江余姚县人,至正十八年任。
以上族谱及县志都明确记载了田氏的迁徙时间,即至正十八年(1358年)从浙江绍兴余姚县来到湖南麻阳的。
田氏的迁徙,是因麻阳1357年末遭受峒苗重创,元朝廷故于1358年调兵遣将予以镇压,于1358年6月在庙山创寨御敌。
据《元史 顺帝本纪》记载:至正十五年(1355年)春,方国珍舟师奄至庆元,纳麟哈刺献城降。后方国珍尽据庆元、台州、温州三路及余姚州地。至正十六年(1356年)三月方国珍降元,授为海道运粮万户。至正十八年(1358年)五月,以方国珍为江浙行省左丞,兼海道运粮万户。
由上史料而知,1355年到1358年间,浙江余姚一带被起义军方国珍的割据,此时元朝对黄河以南的地区其实已基本失控。虽然方国珍于1356年降元,但降元是为对付进攻浙江的朱元璋,获取元朝的支援;而元朝招安授以官职只不过是一种羁縻手段,这一地区的军政依旧掌控在方国珍之手,是一种互相利用的模式。
在一模式下湖南麻阳有乱,元朝要调遣南方各处残余力量平叛。方国珍为获得朝廷支持派人为朝廷效力,朝廷给该人授予一定官职似乎是情理之中。但田氏是否确为方国珍义军幕僚,暂无直接证据,仅作猜测,待考。
但仍需特别指出一点是:父子兄弟举家同赴任所,显然不是正常的官员调遣。麻阳田氏也并非世袭土司,属流官。朝廷任免流官有严格的回避制度,是为防止官员在地方形成家族势力。可麻阳田氏恰恰出现了朝廷并不愿看到的情况,这是为什么呢?或许是特定的历史时期形成的特殊情况,待考。
三、田氏在麻阳的立足:
麻阳被峒苗重创后,田氏举家于至正十八年来到麻阳。朝廷授予官职,其中田德明为麻阳主薄,主薄一职是主官属下掌管文书的佐吏,相当于今天县政府办公室秘书长;而田德兴初任宝庆路指挥,指挥一职管地方军政。
据《麻阳田氏族谱》记载,至正十八年六月内,主薄田德明偕弟田德兴兄弟等,捐己财粮,招募兵士,招回逃散黎民,于县治对河庙山置立寨棚,团结住坐,固守边防。本年九月十六日贼首刘心肝等,率众万余人攻打此寨。德明兄弟连日效死抵敌,生擒贼众五十余名,斩获首级八百余颗,贼众败,溃退。
这是田氏到达麻阳后的第一战,在一月内就置立起寨棚,两月后便招来万余贼人进攻,并将其击退。不过客观来说,此役的胜利并非田氏的一族之功。
元末,进入麻阳的家族很多,甚至很多比田氏来得还早。比如麻阳聂氏始祖聂亚纯在至元十六年就迁入麻阳;麻阳熊氏始祖系江西军门提督,元末奉诏率兵平苗入麻阳;另有麻阳张氏始祖张雄飞、麻阳滕姓、麻阳黄姓等家族的始祖也于元末迁入麻阳。各大家族进入麻阳的缘由,无一例外是军事移民。换句话说麻阳是屯兵之地,可见朝廷对这一军事要塞的重视。所以,镇压峒苗叛乱从一开始就是麻阳各大新旧家族共同抗敌的胜利。
虽不能说此役非田氏一族之功,但首功当属田氏。因为田德明到麻阳上任,作为县令的助手,合理的策划、合理的调度和组织,这才是取得战争胜利的关键,并用胜利让人心服口服,我所以《麻阳县志》认可了田氏的功绩。
那么田氏是如何招回逃散黎民、招募兵士快速让麻阳军民重振旗鼓的呢? 其影响力又是如何建立的呢?
田氏族内流传着这样一个传说,极可能就是答案。故事是这样说的:相传五公过洞庭,突遇风浪,舟将覆。公等跪祈,云空隐现四神像,风平浪静,遂得顺航。明公寝梦神为磨祖、茶文、萨文、赤岩四大王。
据《辰州府志》记载,搭救田氏的四位大神为浮洞人,林姓,兄弟殁为神,咸淳五年封护国侯王。想必田德明认真研读了办公室里这本《辰州府志》,仔细了解五溪地区广大人民群众的风土信仰,于是利用了这样一个传说。
这传说今看很不科学,但对于自古巫风盛行的麻阳,当时的人是深信的。其实这本就是古代权谋者起事招揽人心的手段。比如秦末陈胜吴广起义,事前派人将写有“陈胜王”三字的绢条从大鱼嘴巴塞进鱼肚。正如此,要让人平白无故相信五公散布的“鬼话”,也应耍了些花招,比如利用某些物理化学反应制造异像,让大众相信田氏号令麻阳军民的特权是“神授”的,是有神兵相助的。
如此从精神上振奋了人心,再捐己财粮用物质加以收揽,田德兴很快组织起一支地方武装,共计义兵万户。一月内于庙山上置立起寨棚,与广大麻阳军民并肩作战。此“万户”具体是否一万户已难以考证,或不足,或更多。称义兵,是因该“军队”不属朝廷正式编制的部队,只是获得朝廷承认合法的地方独立兵团,朝廷借以羁縻力不能及的地方,曾不可一世的大元皇朝正在全面崩塌。
又据《麻阳田氏族谱》记载,田德明娶聂氏,系聂华远之女。聂氏是早于田氏七十九年到达麻阳屯兵的聂亚纯曾孙女。由此可见,田氏的成功得到当地旧世族的首肯和接受,从而与之结盟为姻亲家族,田氏得以在麻阳立足和发展,其影响力自然而然在麻阳逐渐根深蒂厚,最终占据元末明初麻阳政治、经济、军事和文化的制高点,当麻阳发生“苗叛”时都是在田氏的领导下实行“平叛”的。
四、田氏的平叛:
《麻阳田氏族谱》记载:至正十九年九月三日,大石坡寨贼首黄元戮,结连施溪恶贼刘心肝,簪称名号,头包红巾,张打帅旗,公然摆列队伍,分兵攻打本县寨棚。德明、德兴效死领兵冲出阵前,贼党败溃。
此条记录明显印证《明史》记载,这支峒苗势力是受陈友谅的利诱和教唆,以强大红巾军为靠山,在至正十八年到至正二十一年间与义兵对抗达四年之久。
《麻阳田氏族谱》记载:至正二十一年正月十六日,本部田德明,万户田德兴拨兵约同思州委官戴府判入敌巢捕贼首刘心肝。失于机密,被贼伏路将义兵千户向法胜、义兵潘季六、张福一等杀死。各官奋不顾身追杀,斩获贼人首级六颗,将贼黄元戮、男官保枪伤落地,夺回坐马一匹。天晚回还,克期领兵清巢。
《麻阳田氏族谱》记载:至正二十一年二月十七日,据本县壮壤良民潘绍舜走报,贼首刘心肝、杨太保寨内倒牛祭旗,欲行攻打县寨,后再攻困沅州城池。本部田德明,万户田德兴等刻时领兵前去,将所创寨棚攻破,贼众畏诛逃散。于寨中查得原陷怀水巡检印信一颗,生擒贼人朱保等二人,将其巢穴焚毁。
综上,田德明、田德兴等百战御敌,邑人赖以安全,勋闻于朝,勒授县令;而田德兴平定麻阳苗乱而功成封万户侯,之后镇守顺元、八番、施溪等地,历任八番、顺元等处宣尉副使。这些职务,说明后期麻阳田氏义军的活动范围已不仅仅局限在麻阳县境。
说起五公平叛,同时也必提到麻阳西边的思州宣抚司。思州宣抚司长官田氏是盘踞思州地界的世袭家族,其先田景贤自宋亡投降元朝后就成为元的“顺民”。所以思州理所当然积极参与平定麻阳苗乱,维护大元天下。不过换位思考,思州也是为自己。因麻阳特殊地理位置,若落入敌对阵营就等于敞开了思州的大门。
据《元史》记载,思州将军田儒铭于元至正间,平定十五峒有功。
据《麻阳田氏族谱》族谱记载,思州委派官员戴府判驻麻阳,协作对抗峒苗。
据《麻阳田氏族谱》族谱记载,田德明长女嫁思州宣抚副使刘贵之孙刘弼。
以上均可见元末至正年间,麻阳田氏与思州宣抚司频繁的合作与往来。
其实元朝廷利用麻阳、思州等地方武装平叛,而地方武装本身则是借“平叛”壮大自己。因为地方武装只是在打着朝廷“委任”的旗号行事,朝廷已不能有效的对这些地方武装发号施令,对于地方武装是一次获得土地和人口资源的机会。
这里列举一个流传在麻阳滕氏、张氏家族的民间故事:故事说元帅田德兴和副戌张雄飞来麻阳时关系融洽,但后来翻脸。一日张雄飞在田德兴家喝酒谈剿苗的事,两人观点不一。田德兴主张采取强硬措施征剿,而张雄飞主张只能抚不能剿。于是二人相互指责导致动武,张雄飞人少不敢还手,乘隙逃离。张雄飞奔至神潭湾,没船过河。这时,滕谷仁正与仆人荡舟捕鱼,离岸不远。雄飞呼救,滕谷仁不知何故,只见十余人在岸上追赶张雄飞。滕谷仁立即将船划近岸,雄飞一跃登上了船。船刚离岸,田德兴即到,怒气冲霄,顿脚喊船靠岸。滕谷仁对田德兴说:“请暂息怒,有事可以讲清楚,以后还可以谈。”田德兴更怒,威胁滕谷仁说:“你不把船划过来,杀你全家!”滕谷仁性倜傥,知大义,因常以弹丸扑鱼为乐,练得一手弹丸功夫。滕谷仁面对田元帅的威胁毫不畏怯,拂然说:“赶人不上百步,上了我的船即为我的客,你不快回去,弹丸对你不客气!念你是同乡,不弹你的咽喉,试弹你的冠”。话毕,滕谷仁举手弹丸正中田元帅的冠顶,元帅的随从见这丸厉害,吓得毛骨悚然,赶快拥田元帅回去了。滕谷仁把张雄飞渡到猴子岩上岸,揖别而去。张雄飞回家与妻龙氏嘱咐子孙世世不忘滕恩公,并塑滕谷仁神像于张氏宗祠与张雄飞同享血食。
这起麻阳几大姓氏祖公酒后斗殴事件可看作元末麻阳社会的缩影,各大家族共同御敌、团结一致只是表面。但要养兵、屯田,生存和吃饭是赤裸裸的现实问题,不可避免牵涉土地的划分与归属。说句不好听的话,麻阳地方实际就是几支已不受朝廷管制而略带“匪气”的军队在爪分农田和物质,故不时发生一些摩擦和争议,乃至聚众斗殴导致流血事件恐已是家常便饭。这怕才是田德兴与张雄飞争吵后突然暴跳如雷的真实原因。
如上争夺土地、割据一方并不影响田德明、田德兴等诸公功成名就,因为这是在元末乱世的大环境,朱元璋、陈友谅、张士诚等也正互相攻伐决胜天下,看红尘滚滚、铁骑铮铮,试问天下谁是英雄?
平叛后的田氏将面对一个新的挑战,那就是如何面对一个新兴的大明政权?对抗还是归顺,是一个艰难的决策。
五:田氏的投明:
先看麻阳八景之“剑潭春浪”传说:田德兴欲称王于辰水,朱元璋下诏安抚,授田德兴 “副元帅”一职,命其征讨黔东南及云贵的少数民族叛乱。田德兴口头归降,暗中仍自立为王。其后朱元璋派兵进剿辰水,田德兴兵败。明军追至石羊哨与岩口山间的堵军坡,见山势险要不敢贸然进兵。朱元璋于是反复示恩安抚,田德兴终归顺明朝,与明军统帅结为异姓兄弟,刻剑题“金昆玉弟”四字,并将此剑沉于锦和镇东门的潭中。多年后,有渔夫打鱼时无意中捞得此剑,东门潭便得名“剑潭”,遂成为麻阳八景之一。
因为此前平叛是麻阳田氏先祖领导、指挥能力的体现,通过组织地方武装,团结各方力量持久抗战。可见人脉颇广,力量不容小觑,这使新兴政权心存忌惮,这才应是明军停止进攻堵军坡的原因。因为一个新兴政权的力量是有限的,不必处处去损耗有限的兵力。明政府需要诸如麻阳田氏这样的地方势力,其战略思路是剿抚并施,通过政治谈判加以收编利用,最终达到统一中国的目的。
如《明史》记载:及太祖歼友谅于鄱阳,进克武昌,湖南诸郡望风归附,元时所置宣慰、安抚、长官司之属,皆先后迎降。太祖以原官授之,已而梗化。
现在探讨一下田氏归顺明朝的大致时间和过程。
据《明太祖实录》载:至正二十四年十二月,庚寅朔,吴徐达兵克辰州。先是辰州为陈友谅左丞周文贵所据,达遣指挥张彬将兵讨之。文贵部将张川,据白云关以拒敌,彬败之,文贵弃城走湖南,遂克辰州。
《麻阳田氏族谱》札文记载:左丞周资善、参政邓怀远、湖广都元帅权省都镇抚张中顺,各支官兵将士於至正二十五年六月十四日克复宝庆一路城池,俘获贺兴隆等贼徒。
周资善即陈友谅旧部周文贵,在陈友谅死后投靠了元军,继续对抗朱元璋。而贺兴隆也是陈友谅的旧部,但归附了朱元璋,并随徐达取辰州。贺兴隆攻打周文贵时被元军围困,被俘而死。这里的元军就是诸如麻阳田氏的地方独立武装,说明至正二十五年六月的麻阳田氏还未归附朱元璋,仍名义上属元朝廷的地方残余势力。但朱元璋是否已向麻阳田氏招安?正如传说中所说:“田德兴欲称王于辰水,朱元璋下诏安抚,田德兴口头归降,暗中仍自立为王。”
据《元史 顺帝纪》记载:至正二十五年七月乙丑,思州宣抚使田仁厚遣使如吴,献其所守之地。吴改宣抚司为思南、镇西等处宣慰司,以田仁厚为宣慰使。
提到思州田仁厚的归附,必须提到一个关键人物,就是思州宣慰司副使刘贵。刘贵的孙媳便是麻阳田德明的长女,与麻阳田氏为儿女亲家。在明军进攻的战火烧到湖南辰州之际,刘贵成功劝说思州宣抚使田仁厚归附朱元璋。
又据《明太祖实录》记载:至正二十五年八月,周文贵复攻辰州,千户何德率轻骑直抵其寨攻破之。周文贵退麻阳,何德追击,又大败之,文贵逃走。
这是明军攻入麻阳的首条正史记录,麻阳田氏在此年六月还是周文贵盟友,故八月辰州战败后向麻阳撤退寻求支援符合常理。但周文贵在麻阳大败,逃走。
由此可见,传说中的堵军坡对峙应发生在至正二十五年八月。
从以上史料和传说大致可梳理出这样一个过程:朱元璋灭陈友谅之后,发兵进剿湖南各地的陈友谅余党及残余地方势力。田德兴与周文贵守辰州,至正二十四年十二月徐达遣指挥张彬攻打辰州,周文贵部将张川在白云关击败张彬。此时朱元璋招抚田德兴,田德兴口头答应归顺。周文贵于是弃城逃跑,徐达接着攻下辰州。但田德兴对朱元璋所开出的政治条件并不满意,暗地称王。于至正二十五年六月与周文贵复叛,一度攻破宝庆一路城池,并将反击的贺兴隆俘获并杀死。但此次反叛很快被明军平息,八月攻打辰州失利退兵麻阳。在堵军坡明军与田德兴对峙谈判,最终达成协议,周文贵再度逃跑。
自至正十八年六月田氏来麻阳,到至正二十五年八月最终归附朱元璋政权,共计七年零两个月。至正二十八年朱元璋正式称帝,建立明朝,年号洪武。麻阳田氏归附朱元璋后继续维持麻阳安定,继续参与平定各处少数民族叛乱,推动了国家的统一步伐,故麻阳田氏也无疑是明朝的开国元勋。
六、田氏的归化:
麻阳田氏归顺朱元璋并不等于归化于新的朝廷,是貌合神离,尤其是诸如麻阳田氏这些通过政治谈判招抚的旧政治实体。因新政权的建立,地方需要去适应新的国家管理,这有一个过程,也需中央主动的给予改造。否则一但天下有变,这些旧政治实体还会独立或倒向其他势力,而很难成为维护国家的正统力量。
那么明朝是如何改造麻阳最为强大的田氏家族?就此问题,可以通过《麻阳田氏族谱》中的二世祖璧公分书遗嘱一文做一个探讨。
《麻阳田氏族谱》二世祖璧公分书遗嘱,全文如下:
按遗嘱一纸,乃明宣德五年七月初五日璧公亲笔也。备刊先祖历年源委与当时事迹详甚,使后人得以援据而可考者也。兹谱悉依订正,检旧得此,乃获拱璧,因为付梓于左。
立遗嘱分书田壁(即亚晚公)年五旬,系本县市都民,有父德明原任本县主簿,叔父德兴、德璋、德瑛、德寅,元时居河东山寨。至洪武初,叨蒙皇上臣一四海,兵革休息,始得安土居焉。叔父德兴乏嗣。父与叔德璋、德瑛、德寅各关领户部田帖,分为四户。父德明生姐大玉,适黄道司长官刘弼。二姐细玉,适江口罗福缘。父思年老无人承继产业,于是启建冥阳水陆大斋,求嗣承祧。戊申己酉(洪武元年二年)两载,连经大旱,民多缺食,父施稻谷五千余石,邑人皆得聊生。重施沅州玄妙观殿柱及本县玉华观燃点灯烛三年,修渡口桥梁数座。母聂氏于官村屋后场空,遇夜焚香燃点高灯三年,侍道李轩李相,具申上帝,仍许诸经诰命。方生兄田三奴,续生兄亚保,生晚姐三玉,适本都张公平张仕高。又续生璧及弟亚寅。兄弟自幼深念彝伦之重。壬申岁(洪武二十五年)被平溪卫旗军詹谷才,纠同七十三人,混占大酉、现鹤等处田庄,盗杀牛猪。父德明具状赴宪司,准理奏上。乙亥岁(洪武二十八年)蒙委三司议勘前田,被告旗官监发提刑,带父赴京面奏,行文放回。父至辰州,不幸患疾,亲属李绍缘调治未痊,以至七月十三日丑时殁焉。兄买备衣冠,停柩在彼。璧后迎回。兄代父理明前卷,蒙发屯军贵州嘹哨,旗官典刑。兄应天府给引照回,仍发委官到县追出接年籽粒,与兄收领,方将父柩安葬。地名瓮蜡溪,作坤山艮向。前戊辰岁(洪武二十一年)被向朝俊攀扯京籍(按京籍事考辰州府志:洪武二十年初定赋役,有不服造册者,以有司赋役重大难以应,当作耗后奏闻。有主簿孙应龙领渠首赴京,因设镇溪军民千户所在泸溪县,清减原纳钱粮,所谓京籍事以此。)将兄三奴军役。吾兄陷害无申,癸未岁(永乐元年)弟田清(即亚寅公)以税户人才起取。(按税户即粮长,洪武四年诏以田产者为之)督其乡赋税,输以时至得召见,语合辄蒙擢用,时有税户人才起家至尚书者)充锦衣卫斧钺司校尉。兄亚保,嫂李氏首生二侄,不幸夭亡,至庚寅岁,兄四十一岁,腊八未时,方生志寿。璧揖而贺曰:“吾兄老圃秋容淡,尊嫂黄花晚簆香”。乙未岁仲夏十九日未时,复生志琦,兄设喜酒与众,笑曰:“不求金玉富,但愿子孙兴。”奈何忧乐并形,喜惧相继。兄殁于丙申岁正月初九日未时,母聂氏殁于正月十一日子时,璧具备衣冠,至二十八日,一连出殡。母葬盐水坡作辛山乙向,兄葬上潭坡,作坤山×向兼辰戍三分。戊戌岁仲春初八日,建三日功因忏,还原许经诰。壬寅(永乐二十年)岁,重造黄册,二侄幼小,门户浩繁,因命男铉,暂引立户,带当粮马差役,璧年老,子侄长成,一应户役田地基业粮亩并买私业逐一明白,书立文簿二扇,各给一本,此后上下各管各业,遵照云云。
现在,开始解读这篇遗嘱。
第一:元时,田氏屯兵河东山寨恢复麻阳,该事已详细分析,不必再述。
第二:洪武元年二年;麻阳连经大旱,民多缺食,田德明施稻谷五千余石,邑人皆得聊生。表面的善事,或许是缺少对新政权的安全感,收买人心继续获得麻阳人的支持,一旦新政权对自己动手,可利用自身影响力反抗。
第三:田德明“思年老无人承继产业,于是启建冥阳水陆大斋,求嗣承祧。”此是田德明向朝廷表忠心,只图在家生儿育女,望朝廷不要对田氏有过分举动。也借此弥盖行善事收买人心的真实目的。
第四:洪武四年,明政府让田德明、田德璋、田德瑛、田德寅各关领户部田帖分为四户,让兄弟分家不能抱团。领了户帖,就是让田氏家族“卸甲归屯”,成为麻阳的军屯户,将田氏一族纳入国家军籍体系之下,由于军籍家族众多,这样就利于中央通过外来的军屯户牵制田氏家族势力。当时的平溪卫、镇远卫、偏桥卫、施秉卫、辰州卫、沅州卫等卫都在麻阳屯田,使各个原家族势力和迁入的外来军屯家族势力以“犬牙相制”的屯垦,将田氏置于其他家族的“围困”之中。同时也利用肢解麻阳田氏这一步,让麻阳田氏打入思州土司田氏的地盘,如田德瑛、田德寅的安置就是牵制思州田氏,造成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相互制衡。
第五:洪武二十一年田氏被向朝俊攀扯京籍,将田德明长子田三奴充军辽东,这是对田氏家族的重大打击。
田氏作为地方势力,面对明政府所定的赋役,显然“不服造册”,即田氏“果有以赋役重大滋事”,希望享受少赋税或免赋税的特权。故此事被明政府抓住把柄,将田德明长子充军辽东,其效果必然顿时让麻阳及其周边州县的“不服造册者”畏忌,乖乖就范,老实纳粮,按期服劳役。当然明政府的策略还是引起一些地方的反叛,明政府于是进行了镇压。洪武二十年前后,湘西及云贵许多地方势力都被朱元璋通过军事、政治等手段削弱,许多地方力量被谪戍东北辽东。
如《明太祖实录》载:洪武二十三年五月辛未:“施南宣抚司土官覃大胜作乱,凉国公蓝玉移兵讨之,擒大胜及其党男女八百二十人,械送京师,磔大胜于市,余党谪戍开元(属辽东),给行粮、冬夏衣遣之。”田德明长子可能和“叛乱”的土司一样,是被朱元璋充军辽东的。
《明史·刑法一》记载:初制,凡官吏人等犯枉法赃者,不分南北,俱发北方边卫充军。
田氏在地方拥有较强势力,加之曾对抗明朝廷,将其长子贬充军辽东,除了削弱田氏家族势力外,也是对辰河一线各大军事家族给予警示,起到“杀一儆百”的效果。
第六:洪武二十五年,麻阳田氏家族再遭重创,“无故”被平溪卫旗军詹谷才纠同七十三人,混占大酉、现鹤等处田庄,盗杀牛猪。田德明具状赴宪司,准理奏上。小小的麻阳争夺田产事件居然“惊动”中央,这平溪卫的所做所为显然是得到朝廷的默许的经过二十年的改造,麻阳田氏的势力已被大大削弱。
这是朝廷的故意激怒,是一个试探。
第七:洪武二十八年,田氏田产被侵夺一案,“蒙委三司议勘前田,被告旗官监发提刑,(田亚保)带父赴京面奏,行文放回。”朝廷偏袒旗军,逼田氏有所行动,果然显得很无力。田德明只是通过上述手段,要赴京告状讨个说法。
第八:洪武二十八年,田德明不畏年老,至辰州府府衙申述,在又气又累的情况下不幸患疾,亲属李绍缘调治未痊,于七月十三日丑时含冤去世。田壁的兄长田亚保买备衣冠,停柩在彼,田璧不久迎回麻阳。此时一代枭雄去世,得力长子充军,田氏已难以重整元末时的雄风了。
第九:在内外交困之际,在诉讼、差役和安排后事后,田亚保无法照顾家庭,两个儿子不幸夭亡。为此田亚保在血的教训上,面告田壁总结家族应当“不求金玉富,但愿子孙兴。”
第十:田壁兄长田亚保总结田氏家训后,正值壮年的他,不久和母亲聂氏双双去世,这对田壁的打击可想而知,含着泪接过兄长的担子,还得不露声色继续“纳粮当差”。家族部分人口迁徙贵州,这当是“分家”后让田氏外迁之开始。
第十一,永乐元年田壁弟田清充锦衣卫斧钺司校尉,也算朝廷的恩抚并用。
第十二,田壁鉴于家族的经验教训,立下“血泪”遗嘱,在“永乐二十年,重造黄册,二侄幼小,门户浩繁,因命男铉暂行立户,带当粮马差役,璧年老,子侄长成,一应户役田地基业粮亩并买私业逐一明白,书立文簿二扇,各给一本,此后上下各管各业,遵照云云。”
综上,此遗嘱是一篇讲述一传奇家族被中央政府打压和限制的“血泪”史。田氏在麻阳的政治和军事影响力只经历两代就衰败了。虽然田氏有所不幸,但相对于被朱元璋屠杀的开国功臣田氏又是万幸的。特别是田氏总结经验“不求金玉富,但愿子孙兴”,希望家族不要过多谋求政治和军事上的地位,能让子孙人口繁衍下去就好。
信息来源:田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