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
田世荣著《大明棋王》（连载十六）长篇象棋小说
|
||
| 作者：田氏网 访问量：5027 添加时间：2016-7-21 14:32:28 | ||
二十九 情色与棋手·横祸
在南京的这段时间，他的棋还是要下的。
这段时间的棋，是他人生中昏招最多的时候。他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与南京的二流棋手下棋，他也是昏招迭出。下出的棋，休道是战胜过麻明月的棋，就连南京的二流棋手，也因为经常轻易地胜他，笑他的棋臭不可闻。
他终于发现，他频出昏招的原因，这是他在小莲那酗酒过度，纵欲过度的原因。精、气、神严重亏损的他，在复杂棋局的对弈中，因为体力与精力不支，走出的不是最好的棋，经常是恶手，这是他输棋的原因。
你想，一个因为纵欲与酗酒过度打着哈欠、流淌眼泪的棋手，他能下出什么好棋？
他明白了一个道理，一个最好的棋手，除了有最好的棋艺外，在下关键棋局进行重大比赛的时候，至少应该有半个月的时间清心寡欲，调养身心。那才有足够的精气神，下出最好的棋。
假如明天下人生最重要的几局棋，今天晚上你还在女人身上纵欲，明天那棋，你不下也罢，因为你早败了。你不是败在明天棋手的棋艺下，而是败在晚上女人那雪白性感的肉体上了。
但在一段时间里，他也下出了一系列让自己得意的名局。
南京城里，大大小小的棋院，不下三十个，棋风非常盛行。民间的棋院，当中永远是有彩局的。
且说南京几家最大棋院的老板出面，联合城里所有的棋院，将进行一场空前的彩棋比赛。每个棋院按大小等级，出相应的银两。三十个棋院加起来，第一名就能获得巨大的彩头。棋院的利益在于，借这样的比赛，排出每个棋院的名次。这对于棋院未来的经营，有较大的商业价值。
每个棋院，可派三名棋手参赛。
田侯虎代表排名在二十七名的白云棋院参赛，这个棋院就在钱府门外的一条小街上。虽然他有着在钱爷西院研究象棋的巨大名声，但是白云棋院的老板并不看好他。说他是天下名士吧，他现在经常败在南京城里二流棋手的手下，这样的人，你期望他有什么作为？
田侯虎对小莲说：“我有一个月的时间不能来看你，要参加城里三十个棋院的象棋比赛。”
小莲点头支持。
现在的田侯虎，也需要参加这样的比赛。他现在十分缺钱，钱真是个好东西。有了钱，才能进画船上与小莲相爱。如果没钱，连船都上不了。在色情这个行业里，是慨不赊帐的。有钱裸体就围住火，无钱裸体就堆满冰。
与小莲相好的这些日子里，他用光了身上的银两。自从白玉仙知道他要银两不是四处去下棋，而是去嫖女人后，不再给他拿钱了，把钱管得死死的。她相信管住了一个男人的钱，就基本上管住了男人的身。如果一个男人有用不完的钱，他不在醉中去嫖女人才怪。
田侯虎需要象棋比赛的这笔巨大彩金，好与小莲长期幽会。
棋院的这次比赛，实行残酷的单淘汰，每三天一场。
田侯虎知道他不能输了这场巨大的比赛，所以他在比赛前的半个月，就睡在书房里，清心寡欲，调养身心。他看了自己与一些重要棋手对过的棋局，反复总结了一些对自己不利的经验。再次翻阅了其他的一些著名古棋谱。他对这次比赛，成竹在胸。
半个月后，象棋比赛如期举行。
第一轮，他胜了，成为45个胜利者之一。
第二轮，他胜了，他是第一个结束棋局的人，只用了半个时辰的一半。
第三轮，身体早已经是精力充沛状态极佳的他，再次速胜对手，成为12个胜利者之一。
这时，白云棋院的老板，才把他当祖先对待。因为就是按现在这个成绩，白云棋院今后在南京城里的排名，都可以比过去提升十几位。这有巨大的利益的。除了茶客棋客会云集白云棋院外，更主要的是，他会收大量学棋的儿童。这可是巨大的银水呵。
第四轮，他再次胜了，成为南京城里的6大棋手之一。
白云棋院里的白天与黑夜，顿时人山人海。普通的人突然知道了这个厉害的棋手，都来一睹他的风采。许多胜过他的南京二流棋手，也来这里喝茶，来看他与南京城里的一流高手下棋，他过去可是他们的手下败将呵。他们奇怪的是，这个过去连他们时时下不赢的臭棋手，现在与南京城里一流高手下棋的时候，竟然不输一局。平时许多不可一世的一流高手，都在这次比赛中败下阵来。
第五轮，田侯虎再次胜利，成为南京城里的三大高手之一。另外两个，一个是南城区最大的赌王南霸天；一个则是象棋世家的掌门，南京城里最大棋院的老板荣一阳。
南霸天一直认为，他的棋在荣一阳之上，所以多次主动与他挑战，而荣一阳都不理他。荣一阳这些年来战胜过上门挑战的浙江、福建、广东、江西、海南等省的棋王，他称为象棋的王中王，号称江南棋王。他不与南霸天下棋的原因主要是，一是他认为他是名门正派，不与以赌棋为生的人下棋；二来，万一输了，丢了那么好的名声，不值得。
剩下的三人，按照此次棋赛的规则，都有彩金。只不过是第三名是五十两白银，第二名是二百两，第一名是二千两。在象棋世界的彩金里，有时就是这么残酷。第一名与第二名，天壤之别。
这是荣一阳组织了几年才组织成功的南京棋院第一次巨大联赛，他觉得第一名肯定是他，所以他志在必得。可是南霸天服吗？更别说现在需要钱的田侯虎了。
比赛实行循环赛，三人人人见面，人人分出胜负，以示公平。胜一人者，稳获第二；胜两人者，自然是本次棋赛的第一名。
田侯虎的第一个对手，是南霸天。
下棋的这一天，在南京最大的广场上，他和南霸天在一旁下棋，旁边挂着大盘，是南京城里最著名的棋手进行讲解。主讲的是老棋王谢汪洋，他雪白的胡子在风中飘扬，非常潇洒。上万的南京棋迷，像过节一样看这场空前的象棋比赛。
南霸天坐在那面，眉毛似剑，双目如刀地看着他。
田侯虎笑笑，以平和的样子面对南霸天。
南霸天这时候已经知道了田侯虎的巨大名声。虽然，田侯虎在南京城里有过二流棋手也下不过的劣名，但是他过去的辉煌战绩，让任何人也不敢小看。麻明月与诸葛春秋这些人物，他南霸天未必拿得下。他今天一再告诫自己，要小心，要小心，船烂倘有三千钉，不可小看。
田侯虎平和地看着南霸天，他想，南霸天今天要想越过他这座山，是非常困难的。他在心里早对南霸天做好了心理准备。比赛前，他对南霸天认真进行了分析。
他知道，像南霸天这种以赌棋为生的人，最大特点就是局局求胜，招招过硬，不肯求软。因为一旦下成了和棋，对于赌棋的人来说，没有任何意义。
南霸天的棋招，肯定会像剃刀一样锋利。简洁、凶狠、速胜，是赌棋的人在长期的棋战中练出的过人本事。特别是残局功夫，赌棋的人最为厉害。他们心理素质过硬，下手奇狠，经常在将败局翻盘，让人气愤得吐血。
所以南霸天的棋，是刚而有余，柔性不足。这既是优点，也是缺点。
天下的每一件大事，绝对不是在全刚全柔中完成的，恰好是在刚柔相济之间，甚至可能是在反复的刚柔之间转换，最后才取得成功的。像南霸天的招招求胜，太刚，太刚则易折，这极可能成为他今天败棋的关键点。
他今天决定，比赛中，南霸天刚，他则柔，他以守为主。在他全力的防守中，南霸天今天极可能完蛋。
绝不以硬碰硬。硬是南霸天的长处，他的短处则是硬的反面。做好防守，就是以已之长，克彼之短。
果然，在这万人观战的比赛中，南霸天十分兴奋，下出的棋，招招不但漂亮，而且凶狠。南霸天全力以赴，他胜了田侯虎，彩金都是小事，重要的是他可以藉此扬名天下。
田侯虎按照事先的计划，全面进行防守。十余步后，他的棋，竟然还没有一个子进入对方的棋盘。
南霸天见他只进行防守，内心冷笑：像这样软弱的棋，也想胜我？他慢慢地组织兵力，准备组织起一波又一波的强大进攻。在进攻上，南霸天非常自信。南京城里的那么多高手，在他一波强于一波的强大进攻前，失败远远多于胜利。
让南霸天比较气馁的是，田侯虎的棋子虽然没有一个进入他的地盘，但是他进攻的一支支部队，攻到田侯虎的城下时，城池防守非常好。如果他要硬性进攻的话，通过认真计算，他的损失总会比田侯虎大。所以，他一支又一支队伍的进攻，发不出力。就像一名手持巨斧的大将，骑在马上，身陷泥潭，敌军在一箭之外，他的利斧只能砍着空气，他的万人敌发不出威力一样。
因为不是激烈的对攻，万名棋迷看着不爽，发出了不满意的嘈杂声音。
在讲解的棋盘里，大家看得清楚，南霸天做好了全面进攻的准备，可以说是武装到了牙齿，但是他不敢进攻；而田侯虎兵不过自己的棋盘，做好了种种防守，是一座坚不可摧的高大城池。
在矛与盾长时间的对峙中，南霸天终于按捺不住了，准备进攻。进攻是他十几年来的下棋风格，他的每一局胜利都是在进攻中得到的，他不进攻行吗？当着南京这么多棋迷的面，他不进攻显示他的强大，他脸也无处放。
南霸天发招进攻了。
田侯虎就是在等他的进攻。进攻是他获胜的利剑，也是他的死穴。田侯虎的这局防守，倾注了他的全部功力，棋局成了金刚不坏的浑元之体。南霸天在他的进攻中，要不犯一点错误，才能逃过他的陷阱，而最后只会是和棋。如果他犯了错误的话，南霸天就会陷入他的陷阱，处在危局中。
田侯虎成功地挡住了南霸天的三波进攻。
南霸天的每一波进攻，都让万名棋迷叫好。棋迷可不管谁输谁赢，棋迷要的是激烈进攻中的好看。你杀得鲜血淋漓，棋迷才会因为精彩而叫好。天下最完美的棋局要具备三大特点：自己占优、对局血肉横飞、棋迷过瘾的叫好！
南霸天的第四波进攻，却让万名棋迷叫了一声“哎呀”！
因为求胜心切，且受到万名棋迷喝彩鼓励的南霸天，下出了一步险着。这步险着可惜没有骗过田侯虎，他下出了正确的步子。攻防下来，南霸天的一匹马，陷入了田侯虎的包围中。
万名棋迷想不出逃出这匹马的法子。南霸天在台上长考了近半个时辰，也救不活这匹马。
田侯虎看着这匹落入自己重围的马，认真思考，早物我两忘，如一尊玉佛，在那纹丝不动。
南霸天终于弃了这匹马，没有选择付出更大的牺牲来救这匹马。
田侯虎在攻防中吃了这匹马。
南霸天在那嘀咕：“争取走和。”
田侯虎听了，心里冷笑。因为按照本次比赛的规则，此时是一局胜。如果此局胜了，就算赢了对手。如果和了，则必须再下，直到分出胜局为止。
田侯虎一子没进对方的地盘，只在自己的地盘内防守，就吃掉了他贪进的一匹马，这对南霸天是一个巨大的打击。对于田侯虎来说，则是一种巨大的胜利。在得了一个大子后，他信心十足，大举反攻。他想让南京城的人知道，他除了防守厉害，进攻比防守更加厉害。
南霸天进攻受挫，防守是他的弱项。他在田侯虎强大的进攻前，一错再错，最后竟然错到又让田侯虎白吃了一炮。
南霸天推乱了棋盘上的棋，表示认输。
田侯虎站了起来，在万人喝采声中，沉默地离开了赛场。
三天后，田侯虎知道了南霸天在与荣一阳的比赛中，先和一局，第二局胜了。他想，南霸天一定是将全身的力气用在了他的钢刀上，终于剁翻了荣一阳。
他知道，他必须要胜荣一阳。如果他败给了荣一阳，则三人都是一胜一败，分不出名次，势必重赛。如果他胜了，嘿嘿！
他进行了认真的准备。
田侯虎与荣一阳比赛的时候，南京城里所有的象棋迷都来了。只要田侯虎胜了此局，第一名就出来了。
大家都希望田侯虎赢。这几十年来，荣家在南京城里的棋太厉害，从荣一阳的爷爷开始，就称霸南京，三代至今。大家想看荣一阳的失败，强者败了，总是让人很开心的。
田侯虎今天与荣一阳下的棋，恰好与南霸天下的相反。他今天只留了少量的子防守，把大量的子，都挺到了荣一阳的地盘，准备进攻。荣一阳一忍再忍，被迫采取了防守。今天这棋，田侯虎仿佛成了过去的南霸天。
双方下了三十余步，都没吃对方一子，甚至是小小的兵。
几十个子缠绕在一起，局面非常复杂。那些只懂些皮毛的棋迷，直叫脑袋痛，因为他们不知道他们搅在一起的堆堆棋想做什么。
今天的棋，田侯虎按照想好的路子在走。
他想，像荣一阳这样的象棋世家，荣一阳本人又是力战各省棋王的王中王，他的功夫肯定非常全面。进攻，他有最锐利的矛；防守，他有最坚硬的盾。棋力弱于他的人，你根本不可能越过他，在他面前不会有任何机会，只有绝望！
这就是让人最恐惧的棋王！
田侯虎想，如果与他比功夫棋，他肯定没有胜荣一阳的把握。多半是力拚下来，要走许多和棋。如果他万一有失，就丢失了大好局面。
所以，他决定用他之长，攻荣一阳之短。
他决定采取强攻的办法。不过，他这强攻，并不是冒失地进攻，去血淋淋地打消耗战。他这进攻，要建立在中局复杂的阴谋上。
列位看官，象棋在什么地方体现一个棋手的强大实力？不是开局，也不是残局，而是中局。中局因为双方的子力多，机会多，所以许多天才的棋手，都把自己的心血倾注在中局上。
越是感觉自己强大的对手，越是不兑子，而是在中局形成非常复杂的局面。一个可能接着一个可能，一个阴谋接着一个阴谋，一个圈套接着一个圈套。在这些复杂的局面上，对方的功力如果差自己一点，就可能失先或者丢子。这样，均势的局面就可能打破，得先得子的一方，就可能形成优势或者胜局。
为了形成这些有利于自己的阴谋或者圈套，功力强大的棋手，总是考虑长远。休道是他看到了未来最佳的数种方案，每个方案中的八、九步棋，他可能看到了每个方案中的二、三十步棋。这真的非常需要智慧与体力。
有许多棋手，在复杂的中局中，被逼得吐血！
田侯虎想把中局搅得复杂一些，并不是欺负荣一阳不擅长复杂的中局计算，他相信荣一阳同样精于中局的谋略。但是，他相信荣一阳在复杂的中局中，对于某些棋路的变化，用得最多的应对方法，是古代象棋谱中的常规法子。而他在这些变化中，用的却是他最擅长的创新的棋路。他相信在创新上，荣一阳差得很远。创新早成为他的一种习惯，这就是他的优势，荣一阳的劣势。他今天要想拿下荣一阳的话，也只有在中局的这一点上发力了。
走到七十步的时候，双方还是没有吃对方一子。中局的复杂，直看得人头晕眼花。普通的棋迷都没有研究了，只是在看。高级一点的棋手，直摇头。讲解的谢棋王，分析田侯虎下一步走什么最好，他竟然是步步都说错——田侯虎走的都不是他说的最好的棋，而是让人看不懂的怪异棋招。
荣一阳面对生平这最大一局复杂的恶棋，竭尽全力。他知道，这是田侯虎有意在试他。他现在才知道了田侯虎涛涛江水般的强大威力，象棋修养的博大精深，给人的万钧压力，所以他走得十分小心。因此，田侯虎一直没有抓住任何机会。
走到第八十九手的时候，荣一阳面对一个复杂的变化，心一下松起来。他在研究古代的象棋名谱时，遇见过这样的变化，书上分析了种种结果后，列出了几种最佳的应着。他选了最佳的一种方案，果断地下了棋。
田侯虎的应着，让他大吃一惊。田侯虎下的并不是棋谱上的最佳应着，他下了另外一手。这招之后，棋局后面的变化，会非常的不明朗。
田侯虎下了这招后，心中一笑。他当然知道荣一阳选择了古谱上的最佳应着，他恰好没下古谱上的下一步。如果那样下下去的话，对荣一阳有利，对自己不利。成竹在胸的田侯虎，选择了一个自己的创新招式。此招过后，会把他们两人带进一种不明结果的复杂棋局中。双方都有机会，主要是看谁更具有创造性。这可是田侯虎的长处，荣一阳的短处。
果然，荣一阳面对田侯虎的新招，陷入了痛苦的长考。结果，荣一阳犯了一个俗人常犯的错误：他进行了最长时间的长考，却下出了最臭的一步棋，也算是巨大体力与精力消耗过度的昏招吧。
田侯虎抓住了这惟一的一次机会，迅速攻击荣一阳的弱点。在大量兑子后，田侯虎的中兵，漂亮地挺进了荣一阳的地界。
这个中兵，像把利剑般刺在了荣一阳的心中。他当然知道挺进中兵的价值，所以，他全局都集中在防守中兵的进攻上。
田侯虎则是把全部的力量都集中在中兵的进攻上。设了那么多圈套，最后的利益就是这中兵，必须要把中兵的价值得到全部体现。进攻见效了，中兵最后的成果，就是赚了对方的双象。
这要了荣一阳的命。
失去了双象的荣一阳，实在难以防守。在走到一百三十余步的时候，田侯虎炮沉底，车炮合作，必破他的双士。荣一阳不想死得太难看，就丢子投降了。
田侯虎得了第一名。
田侯虎在万人喝彩声中，接过二千两银子的银票。
当他要离开的时候，荣一阳一把拉住了他，拉到一旁笑着问他：“田侯虎先生，你在这南京城里，败给二流棋手的棋，都是数百局，比你胜的要多得多。你为什么在这么差的状态下，反而得了第一名？”
田侯虎笑道：“每一个人都有他状态低迷的时候。每一个人，在进入了胜负场后，他不可能总是胜利，必然有失败。既然有失败，何不如多败些？大失败后必有大胜利，所谓大阴必大阳也。我觉得，一个人可以输掉一百场小的失败，但却要有决心拿下一场大的胜利。一生都输小赢大，才是真正的王中王！”
荣一阳点点头：“承蒙教诲！佩服！非常佩服！”
他脚不停步地朝小莲那走去。走在途上，田侯虎想着身上的银票，突然一声长叹。他竟然也在赌棋，为了包青楼美女的钱。这违背了师傅他老人家对自己的期望，也违背了自己当初的志愿！一只白天鹅，真正地变成黑老鸹了！
他感觉他痛恨现在的这种生活，但是也舍不下。小莲那里的世界，正是一个肉体男人所需要的世界，那是一个虽然低下却是充满欲望与快乐的世界。
当他走上画船准备上小莲房间的时候，船上的一个胖大“鸭子”拦着他：“对不起田爷，你不能去那间房子了。”
他生气地说：“为什么？赚老爷我没钱？”
“哪是。你哪是没钱的爷？主要是小莲已经不在了。”
他一惊：“小莲去了哪里？”
“她早已经在富贵窝中享福了。”
“到底是怎么回事？”他大声问。
“田爷，你这段时间不是忙着在走棋？南洋来了一个大老板，喜欢上了小莲，他花了足够的金子，将小莲赎走了。”
田侯虎一听，差点口吐鲜血，倒在地上。他辛苦挣钱，正是为了与小莲在一起，没想到，她竟然抛弃了他，跟人走了！
田侯虎倚在那里，心好痛。
鸭子说：“田爷，不是我说你。像小莲那种货色，在我们这船里，只能算中等。最近，又来了一批上等货色，鲜美得很。怎么样，我给你重新介绍一个？你不满意不要钱。”
田侯虎一把推开了他，走了出来。
他要的是对他多情多义的小莲这个人，他要的不是女人的肉体，即使她再漂亮再风骚。
田侯虎走到另一家大的酒家，在那里好一场大醉。
钱有什么用？有了钱，没了人，钱再多又有什么用？他在那里一边狂饮，一边无声地在内心狂喊。
深夜，在店中醉醒的田侯虎朝家走去，他已经有好长时间没回家了。他打开门，走进自己的书房，突然看见女儿睡在自己的书房里。他十分奇怪，白玉仙溺爱孩子，从来都是跟她睡的，女儿怎么会睡在这里？
他本能地觉得，白玉仙的房子里有人。
他转身迅速逼向了白玉仙的房子。门反关着，他让白玉仙开门，白玉仙慌乱地应着，就是一直不开。他用力一脚，踢开了门。
漆黑的房子里一阵乱响。
他点亮灯，屋里除白玉仙外，没其他人。他去屋里惟一可以藏人的床下看，这一看不打紧，他看见“岭南鬼刀”马大汉，正赤裸着上身，藏在下面。肯定是来不及穿衣，躲在下面的。
这马大汉号称南方武林奇才，使得一手家传好刀，号称岭南鬼刀。因为人特别高大，大家反不叫他的名字，叫他马大汉。他是单身一个人住在钱爷府里，是钱爷的总护院。他怎么会和白玉仙勾搭在一起？这一切田侯虎都不得而知。现在，他也不想知道。
田侯虎看着再度偷汉子的白玉仙，气得要死。旧仇未了，又添新恨，这口气他如何咽得下？他冲向墙，抽出自己平时不用的宝剑，大吼道：“马大汉，我今天要杀了你。先杀奸夫，再杀淫妇。”
马大汉早从床下钻了出来，将从不离身的宝刀横在面前。他偷了别人的女人，知道这一场血战，是免不了的。
田侯虎过去本就练习过剑术，师从陈搏，招式怪异，挥剑刺了过去。他自知不是马大汉的对手，所以出剑又快又狠，想要马大汉的命。
马大汉是如何了得的人？本来就是江南最著名的刀客，现在又是钱爷府中的总护院，十八般武艺样样精通，有万夫不挡之勇。他“咣咣咣”地格开了三剑，然后对田侯虎说：“田爷，是我对不起你，我已经让了你三招。让我出去，今后保证不再沾你夫人。你再动手，我就不客气了。”
田侯虎哪听他这些，他此时真的不想活命了。他尽平生所学，用的全是狠招，一个连环剑，又刺了上去。
马大汉真是十分了得，后退着挡了几剑，猛一后跃，然后一下滚在地上，使出了他的绝学地躺刀，刀刀直取田侯虎的双腿。田侯虎顾得了去保护下面的双腿，却不防马大汉的鬼刀出现，另一把刀突然出手，格飞了田侯虎手中的剑。砍向双腿的大刀突然一个上撩，田侯虎的右手一下断在了地上。
马大汉一个鲤鱼打挺，跃了起来，一脚将田侯虎踢在地上，双刀就要向田侯虎的脖子处砍去。一生杀人无数的马大汉，想将田侯虎杀了。
白玉仙急叫：“慢！留他一命！”
马大汉闪电般止住了双刀。
白玉仙上来，掉着泪对田侯虎说：“我们走到今天，真是千言万语也说不清。你不去逛妓院，不那么直露地伤害我，我也不会接受马大汉。我们的日子，应该到头了。”
田侯虎额上的汗，不停地往下滴。他捂住流血的右臂说：“是到头了。白玉仙，你这个可恶的淫妇，从此以后，我们再没有夫妻的名份，一刀两断。孩子你带好。从此以后，我永远也不见你了。”
田侯虎说完，捂着鲜血狂涌的右臂，一跛一跛地走了出去，消失在茫茫夜色的南京城中。
三十 人生末路·棋手之悟
田侯虎捂着流血的右手，踉踉跄跄地走到了一家自己常去的陈郎中那里，没有多说什么，就一头栽了下去。
等他醒过来，已经不知道是几天几夜了。陈郎中对他说：“你终于醒了，这是第三天。”
“我为什么在这里？”他问。
“先生，我去找过白玉仙，你的一切不幸，我已经知道。”
田侯虎这才记起，自己的人生已经经历了重大变故。他看看自己的右手，陈郎中早已经将它包扎好，它已经没有流血了。田侯虎从身出掏出很大一锭银子，放在桌上，不顾陈郎中的再三劝告，离开了那里。
他要离开南京城，他永远也不想在这呆下去了。
田侯虎顺着长江而下，也不知道走了多少路，反正是走了几天几夜，突然，一座秀丽的山立在眼前。
那山上的秀色之中，有一座庙。他想在这个地方隐居下去，岂不是一件非常好的事？在佛门之中，可以忘记人世间的万般烦恼。人世间，真是太丑恶了！
他上得山来，进得庙中，庙中只有一老僧，一小僧。他身上的银票还在，出南京城时，他换了二百两银子在身上。他给老僧施舍了两锭银子，一百两。喜得老僧眉开眼笑，这可是老僧这些年遇到的最大一次施舍。他对老僧说：“高僧，容我在这小庙中住些日子，少则半年，多则一年。”
老僧道：“施主，随你住多少日子，老僧都是欢喜的。”
田侯虎就在大雄宝殿旁边的一间小厢房里住了下来。平时，他是绝对不出门的，坐在屋里面壁沉思。只有小僧来叫他用素餐时，他才走出来。
老僧见他是个残疾人，知道他在人间遇了大难，老僧试图与他交谈，想化解他心中在人间留下的诸多烦恼与伤痛。田侯虎拒绝与他交流，老僧不管怎么问，他都不回答。他用过了素餐，总是默默地退回自己的厢房。
田侯虎在厢房里面壁坐了三个月，才将内心的乱麻理了个顺，他内心的疼痛，才消失了一些。
半年之后，他才恍然大悟。原来，他这一切痛苦，早就在命中注定要发生。
他明白，他的痛苦，在于他放不下许多东西。想他一个人从山里出来，在成都一战出名，然后有了白玉仙，有了两个孩子，有了家，有了那么多快乐的日子，你说，这一切本来好好的，怎么她会一而再再而三地与另外的男人私下苟且？甚至竟然发展到奸夫伤残了他的身体？
一个人从开始到现在一无所有，没有什么。
一个人从开始有了许多，最后一无所有，他不痛苦也不行。
田侯虎终于明白了一个道理——
他要想成为天下最好的棋手，搜集到天下最好的棋谱，他不在天下四处游历，是不行的。游历也好，流浪也好的生活，根本就不应该有家的。
他和白玉仙结婚，有了家，他留她在昭化不好，他带她四处流浪，也不好。
如果他把她留在昭化，他一年不归，几年不归，她一定会非常寂寞。天下寂寞的女人，若没有男人引诱她便罢。如果有男人引诱她，那她不背叛自己的男人，是不可能的。她与其他的男人私下好上了，才是自然的；她克制自己甘心当贞妇，才是不自然的。
而他带上了她在天下游历。他们没有孩子，也许会好许多。有了孩子，是自然的事。当他看见自己拥有了两个孩子时，他不快乐吗？有了孩子的家庭，需要的不是流浪的生活，需要的是安定与富裕的生活。作为一个流浪的棋手，他要四处去下棋，他不可能给家人提供安定与富裕的日子，他给家人的只有苦日子。
如果妻子跟一个流浪的男人过一年的苦日子，她不觉得有什么。如果过上两年，她就不会痛快。如果跟你过上三年苦日子，而且她看不到以后好日子的希望，她可能就会在内心恨这个男人了。如果这个女人是优秀的，如果有另外的男人喜欢她，出事只是迟早的事。不幸的是，你永远不会发现。幸运的事，你会及早发现，但是你就会有剜心之痛。
他现在不正是有剜心之痛吗？
他长出一口气。他明白了，只要他追求游历天下的日子，只要他一心向棋，只要他清贫，不管白玉仙是留在昭化，还是随他流浪，他都会失去她。女人就是女人，女人内心很难有伟大的追求，这世上成为伟人的多是男人，有几个女人？当她知道自己不能成为一个奇女人时，她迅速就会把自己看成是一个小女人，她要的只是安定与富裕的日子。她的这种要求没有错，错的只是不能给她这种生活的男人。
他在内心想，那么，就放下她吧。
女儿不在身边，固然很让他痛苦。但是他想，女儿跟着白玉仙，随那总护院过着安定的日子，也未必不是一件好事。因为，他不能容下总督与白玉仙的淫荡事，难道他还再能容下她与一个护院的淫秽事？他能让她心中装着两个男人，天天跟在他的身边？
不，那他相当于在肩上扛了三座大山：白玉仙是一座，她的相好是另外两座！他扛不起的，绝对扛不起！
放下她。放下她，才是最好的事。
不放下，也不行！如果你不放下她，你自己只有将肉体毁灭，这样你的思想也就自然毁灭了，那才会无伤无痛！
他想透了，真的在内心放下了白玉仙。
放下了白玉仙，他在庙里的长长日子，就显得寂寞起来。
长长的寂寞之后，他在心中，慢慢地想起了象棋。
过去半年的时间，他是不想想象棋的，想来都烦，都愤怒。正是象棋，害得他有今天痛苦不堪的日子。现在他想起了象棋，因为毕竟，象棋在他心中，是他花费心血最多的事，过去几十年都在为象棋付出，象棋早已经成为他生命的一部分。他想起了他的《兰石棋谱》，这随身带在身上的棋谱，里面的每一局，都是他的心血，他都了然于心。
他慢慢回味了他与天下那么多英雄棋战的情景。每一场棋战，他都是那么全力以赴，都是那么惊心动魄。
最后，他想起了师傅陈搏，想起了师傅留给他的《成经》：
尔勿恋财
财多人呆
尔勿太贫
贫甚夭才
尔勿为官
官如枷锁
尔勿迷色
色至人瘫
尔勿作神
尔为凡人
刚愎不在
智慧清明
一心求道
百折不衰
痛饮胜负
大功方成
他左手一拍大腿，对师傅佩服得五体投地。原来，他的这一切，早就在师傅的这《成经》中了。想他老人家，在京为官多年，熟谙人世，将小小的他以后可能的日子，都预测在这当中了。
他不正是迷了色、官、财，才有今天的大痛吗？名扬天下的他，不可能不经历色、官、财这几点。而这几点，最终对他没有益处，只有巨大的伤害。
他突然明白了他现在最应该做的，就是继续去游历天下，去实现师傅的愿意，也是自己最大的追求。辑成了《兰石棋谱》，他才对得起师傅，他的生命才有价值，他的智慧，也才能对天下人有些帮助。把象棋推进一个至高的境界，有益于国；让天下人对着精美棋谱提高棋技，迷上这种高智慧的游戏，远离赌博，过一种有益无害的生活，又有益于民。
接下来的日子，他心里没有任何理由说服他不继续游历天下去继续下棋。一个人，一无所有，不去做这事，去干嘛呢？在庙子里这样寂寞下去，生命对于人类，只会像汲过的蔗渣一样无用呵！
在一个天气十分晴朗的早晨，他留下一千五百两银子，拜别了这老少二僧，继续游历天下去了。
|
||
| ||
上一条信息： 田世荣著《大明棋王》（连载十五）长篇 下一条信息： 田林生编撰《田氏春秋》选录十五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