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世荣著《大明棋王》(连载十二)长篇象棋小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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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田氏网 访问量:5138 添加时间:2016-7-13 15:26:22 | ||
二十一 病于棋·棋治病
田侯虎进入总督府的第二个月末,大头儿子终于死在了白玉仙的怀里。
在之前,一直屎尿失禁的他,意识处于昏迷状态中。小生命可怜的乱喊乱叫与无助挣扎,撕碎了白玉仙的心。
他们也曾去找过要五两黄金的医生给大头儿子动手术。等他们将五两黄金拿出来时,他摇摇头,表示大头儿子已经病入膏肓,完全无救了。
回到家里的白玉仙,天天看着大头儿子哭。天下的母亲所以伟大,就在于她对自己孩子的不离不弃。即使她的孩子是个怪胎,母亲也对他爱如珍宝;即使他根本无救了,母亲也把他当成最有希望的在救治;即使他真的死了,他一辈子也活在母亲的心中,成为母亲一辈子的痛。
任何一位母亲,为孩子付出最多。母亲与父亲相比,母亲要伟大无数倍。
大头儿子死后,白玉仙痛苦难忍。
田侯虎当然也痛苦,只不过他的痛苦与白玉仙的表现不同,他不管总督府的人能否找着他,经常到人找不到他的地方与人下棋。一下棋,他就忘记了还有总督府、还有儿子的死去。减轻痛苦的最好方式就是忘记,只有迷在棋中,他感觉才可以减轻一些对大头儿子的痛苦与思念。
白玉仙这时最需要田侯虎守在她身边的。但是,田侯虎是一个棋痴,他并不是一个懂得怜惜懂得风月与情爱游戏的人,他不是一个情爱高手,他对于女人的内心是忽略的。他不可能花几天的时间甚至更长的时间,守在白玉仙身边,说些花花草草的事来安慰她。在她看来,下棋,寻求好的棋局,编他的棋谱,才是天下最大的事。可是白玉仙是女人,她不要他的天才棋局,她需要他来哄一下她,甚至骗一下他,让她获得某些安慰。
时时一个人在家的白玉仙,脸上十分忧郁。
她的忧郁,深深地挑动了任总督的情欲。
那一天,任总督与齐世子来田侯虎家,找他下棋。田侯虎自然不在,只有忧郁的白玉仙在家。任总督一眼看见白玉仙的忧郁,他内心的情欲突然激动地颤动了起来。
列位看官想必记得,白玉仙本来就是一个美人,她的白,是世间罕见的。过去她的心一直扑在大头儿子上,劳累之中,晚上睡不好,白天的脸总是蜡黄的,甚至是乌青的,所以任总督看了她很多次,竟然没有什么感觉,还很高兴田侯虎找了一位资格的黄脸婆。大头儿子死后,白玉仙虽然悲伤,但是晚上的觉是睡好了的,许多劳累也消失了,她很快就恢复了脸上那天下少见的白。
羊脂般雪白的脸,和脸上那永远也拂之不去的忧郁,双眼中那两汪忧郁的秋水,就成了挑动任总督情欲的魅力。
像任总督这样的男人,哪里在缺女人?府里养着三妻四妾,看得上的小女仆,随时拉到床上任自己强暴快乐。城里的妓女,哪里有新鲜的上市,院里都是请他先去品尝,巴结他,希望得到他的保护;在武昌,想用性贿赂他的人多的是,他不缺女人。
他只是缺情欲。
一切有权有势的男人不缺女人,缺的都只是情欲。特别缺那种他愿意付出爱的,人家也爱他的情欲。一个男人在占有女人的身体后,更渴望占有女人的心。许多男人知道,他们虽然可以在一个女人的身体上随便胡来,但是他们根本占有不了这个女人的心。男人都渴望占有女人的心,如果这样,他才感觉是真正地全部得到。一个女人在床上应付男人,那男人会有失败的感觉,因为他知道她不是心甘情愿的。男人得到了女人的身体与内心,他感觉才得到的是香甜的鲜花;他只得到她的身体,她的心对他是厌恶的,男人便有满肚子狗粪的感觉。
任总督见了白玉仙的忧郁之美,真的是怦然心动。他在心中暗暗发誓,一定要得到白玉仙。
任总督知道,在白玉仙身上,还有一种让他产生强烈兴趣的地方,她是田侯虎的女人。他知道,他是不可能在象棋上战胜田侯虎的,田侯虎成了一个他又喜欢又讨厌的人。如果在棋上战胜不了他,而能够悄悄地把他的女人搞了,这是另外一种胜利,一种让男人大为愉快的胜利。这种胜利的快乐,甚至比胜了他的棋还大得多。如果田侯虎知道了他偷了他的女人,他内心的痛苦将是绝望的,粉碎的。任总督想,这是不是一种卑鄙的心理?是。这固然不光明正大,但是这样做了,成功了,他内心真的会非常愉快。
任总督悄悄想,不管他花多大代价,多少耐心,他一定要把白玉仙搞到手。
这天,白玉仙正在家里闲坐,齐世子走来对她说:“嫂子,总督大人请你去赴宴。”
白玉仙一听,心中便有许多惊喜。说真的,她一直就在家里,过去是花了大量的心血照顾大头儿子,现在则是照顾田侯虎父女两。田侯虎经常早出晚归,经常是她与女儿独自在家,很寂寞的。从没有什么人请她出去吃过便饭,更别说是吃宴。现在,总督大人突然要请她吃宴了,她自然十分惊喜。
她问:“总督大人为什么要请我?”
齐世子:“大人今天开心,请田侯虎吃饭,夫人是作陪。”
白玉仙听了,高兴地梳妆了一番,把女儿寄在邻居家,随齐世子来见总督。
在后花院,总督大人正在那里等她。她一看,却不见田侯虎,只有总督大人一个人在那里。她刚要转身走,总督大人说:“田夫人哪去?”她说:“他不在,我一个妇道人家,怕不方便。”他说:“哦?呵呵!我已经叫人去找田侯虎先生了,他马上来。现在我们几个先喝喝茶,等等他?”
白玉仙一听,只得脸上发红地坐了下来。总督大人说:“今天晚上是月圆之夜,我主要请你们夫妻两和齐世子一起饮酒,一起赏月,一起下棋。这难道不是人生很大的一种乐趣?”
白玉仙:“谢谢总督大人一番美意,我受宠若惊。”
总督、齐世子、白玉仙喝了近半个时辰的茶,一个男仆上来说:“禀报总督大人,派出去的四个人都回来了,没有找着田侯虎先生。”
总督:“哦?是不是所有的地方都找遍了?”
仆人说:“是!”
齐世子说:“他可从来都是神龙见首不见尾,难找,呵呵。”
白玉仙听见找不着他,气道:“找他?天天早出晚归的,找他像在大海捞针。不等他了,总督大人,我代他替大人陪不是了。”
总督大人呵呵一笑,表示没有关系。总督心里呵呵冷笑,他知道,他压根儿就没派人去找。要是把田侯虎找来,那他这宴席还有什么味道?他喝的酒,可能杯杯都像尿了。
当下三人在后花院里饮酒说话,好不快乐。
白玉仙从没见过这等光景,一个总督大人陪她饮酒,所以她束手束脚。酒至半醉,她一下放开来,喝出了兴趣,喝得脸中白中透红。酒由她开始的不喝,喝一点,变成了她喝得多,杯杯不拒了。最后,半醉的她突然涌出她在昭化古镇时的直率性格,成了她与总督要酒喝,最后是差点拎着总督大人的耳朵灌他喝酒了。她的这种醉态美,看得总督大人内心开心得不得了,下身早变得坚挺赤热!
一个男人不让喝得酒的女人独自在外与男人喝酒,总是对的。自己的女人要是醉了,他总会丢一些东西。酒乱性。女人酒醉后,不是男人把她背上床的事,可能是她要把男人背上床的事。
酒毕,总督让人摆上了极品龙井,然后在明烛下喝茶赏月。闲话中,总督忽然说:“听说夫人在四川昭化时,也是一名厉害的象棋高手,不如今天晚上,我们对上几局如何?”
白玉仙一听,突然感动。随田侯虎流浪这么多年,她都忘记了自己曾经是个非常优秀的棋手,曾经是轰动一方的才女。现在,突然有人夸奖起她的过去,你说她怎不惊喜与感动?
趁着酒兴,白玉仙再起姑娘家时的豪气,答应陪总督大人下几局。她说:“数年没有摸棋了,手生得很。如果输了,请总督大人别见笑。”
总督呵呵大笑:“这样说来,我可不能输。我是经常下着象棋的,如果经常下,与几年没下的你交手我还输了,那我可挂不住这张老脸。”
几人都在那笑。
总督与白玉仙在明烛下下起象棋来,齐世子在旁边当裁判。
下了三局。
白玉仙竟然是一胜一和一败。
任总督说:“想不到,夫人的棋这么厉害。几年没下了,竟然与我下成和棋,佩服!佩服!”总督内心是真的佩服。他今天没有让白玉仙,他本是希望全胜的。结果,白玉仙的功力还在,他没捞到便宜。
与白玉仙下成了和棋,总督对白玉仙的情欲,竟然更强了。他在内心卑鄙地想,将一个强大的女棋手压在身下乱搞,逼她投降逼她求饶逼她作自己的性奴隶,那是何等的开心,自己有何等的成就感!
总督向齐世子摆摆手,齐世子马上从旁边端上来一盘东西,用红布盖着,送到了白玉仙面前。齐世子说:“夫人,这是总督大人送你的对局费。”
白玉仙一看,连忙摆手:“我们一家人亏得总督大人厚爱,才有今天。今天我只是陪总督大人玩玩,还要什么对局费?不要不要。”
总督:“不赏我脸可不行。”
白玉仙在总督大人把红布揭开的时候,再无法拒绝了。原来,盘子中放着一支金凤,一对玉镯,一大串珍珠,三根金条,这可能值她家产的几百倍。
白玉仙这些年来的流浪生活,最让她刻骨铭心的就是贫穷。贫穷把她心中黄金般美好的东西,都磨得不见了。大儿子因为贫穷凄惨的死,是她永远的痛。所以,她见了总督大人送的这些对局费,全身的骨头都软了,拒绝的话,再难出口。她满脸灿烂笑容地接了过来,连声感谢。这一刻,她脸上的忧郁全不见了。
总督见她收下了这笔财富,内心大快,让齐世子将她送了回去。
白玉仙回到家里,想把这天大的好事告诉田侯虎,可是田侯虎还是没有回家,这一夜也没有回家。田侯虎经常夜不归宿,与人通宵下棋,白玉仙早就习惯了。
田侯虎回来后,白玉仙把那么多珠宝拿出来给他看,他竟然像是眼中没有这些东西,只是哼了一声,就不再关心。依然是天天出去下棋,早出晚归,甚至是夜不归宿。
倒是白玉仙,一个人在家的时候,把这些珠宝拿出来,关了门与窗户,不知道摸了几千次几万次,爱不释手。她一下摆脱了贫穷,从此脸上全是快乐的表情了。
一日,田侯虎正在黄鹤楼下的一家茶室喝茶,一个年老的仆人一身风尘的走了进来,东问西问后,然后来到田侯虎身边:“先生可是闻名天下的象棋高手田侯虎先生?”
“田侯虎是,闻名不是。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求求你用象棋给我家老爷治治病。”
田侯虎惊奇地说:“治人我有医术,为什么要用象棋给你家老爷治病?”
“我家老爷的病,非药可治,只有先生的棋术才可以治他。”
“哦?你家老爷是个什么人?”
“我家老爷痴棋如命,他把一生的心血都用在了象棋上。他因为自己不能成为天下最好的象棋手,积郁成疾,现在竟然得了大病,人是一天不如一天,快不行了。我家夫人急在心上,听说先生的象棋天下闻名,下过了麻明月与诸葛春秋,所以我家夫人愿意出重金,请先生到洛阳去为我家老爷治病。小人在此先送上我家夫人送上的路费三百两白银。如果我家老爷的病有所好转,夫人加倍重谢!”
“我回家与夫人商量一下,不妨到洛阳去一看。”
他回来给白玉仙说后,就随老仆人去洛阳了。
田侯虎一点也不把白银看在眼里,但他对这个病人的病十分好奇。天下的人痴棋如命有的是,甚至为棋疯了的人也可能有,但是天下的人,绝对不会有为棋而得了重病,要临近死亡。他想去看看,这个人到底有什么心结。如果他能用棋救人一命,也是一件好事。
进了洛阳,但见满城的牡丹,让人赏心悦目,田侯虎对这历朝旧都,心中不觉大为敬仰起来。洛阳城里有多少英雄故事,我们后人,实在是太渺小了呵!我们后人所做的一切,多是在重复前人,而且未必超得过前人!
田侯虎随老仆人,进了一家高大门第。田侯虎看这样子,是大户人家。老仆人见他眼中的疑问,悄悄对他说:“老爷叫宇文西夏,过去三百年间,这家人出了十几个文臣武将。”
田侯虎明白了。
老仆人带田侯虎见过了夫人,夫人很美貌,但看上去很憔悴,大慨是为夫君的病所困吧。夫人对他说的意思只有一个,老爷的病,要是他治好了,钱不是问题。问题是老爷一天天瘦下去,吃不尽睡不着,时有吐血,而且他坚持认为自己没有病,所以,他必须要同意让他治病才行。
田侯虎详细问了老爷得此怪病的原因。夫人把她前后知道的,都对他说了。田侯虎听了,点点头,觉得心中有一点数。
他去花园找宇文西夏。
宇文西夏一个人在花园里独自徘徊,园中的牡丹怒放,花园的古桌子上有一副质地很好的玉制象棋。宇文西夏的心思显然没有在牡丹上,而是在棋上。他在棋桌边不停地走动,嘴中说了些什么,一点也听不清。他看宇文西夏,瘦长的个子十分虚弱,面色苍白憔悴,不时咳嗽,嘴角有血。任何人都可以看得出来,他都是一个病得很重的人了。
他走了进去,宇文西夏看见了他问:“你是什么人?面生得很?”
他说:“我是来给你看病的。”
“我没病,请你走。诊费让管家付你。”
“你当然有病,而且,我知道你的病根在哪里。”
宇文西夏一听,怔了一下,手中拿着的棋子没有放下去,问他:“你怎么知道我的病根?我的病根在哪?”
“你的病根是两个人名。”
“哪两个人名?”
“象棋界中的南麻北孔。”
宇文西夏一听,如遭雷击。他放下棋子问:“你是谁?”
“我是医生呵。也许我可以治好你的病。”
宇文西夏冷冷笑道:“你想要治好我的病,除非与我下十局象棋。只要你赢了其中一局,你就有资格治我病了。”
“与你下十局象棋,也许我可以赢你五局呢。”
宇文西夏一听,呵呵大笑:“那当然好。不过,我想你一局也胜不了,你太不了解我了。北孔南麻也不敢说,十局中他可以胜我五局。”
“宇文西夏先生,我们先试一下。”
宇文西夏有些心不在蔫地坐了下来,与他下棋。在宇文西夏看来,这些江湖郎中,嘴上厉害,哪有真功夫?
第一局,田侯虎赢了!
宇文西夏输了此局,手有些发抖。他自言自语:“莫非我退步到这种地步,连一个江湖郎中都下不过么?”
他认真与田侯虎下了三局,三局他都输了。
宇文西夏顿时来了精神,精神也不觉好了一半,认真地与他下棋。十局棋下来,宇文西夏只胜了两局。
宇文西夏惊奇地看着他:“你是谁?”
“给你医病的江湖郎中呵。我现在有资格给你治病么?”
“有。你这样的良医,大明朝怕也只有你一位。在我看来,北孔南麻都在你的手下。呵呵,我真是开心。不过,你想给我开哪些中药?”
“我给你治病的药方只有一个,与你下一百局象棋。这一百局象棋下后,我再在嘴上给你说一些话,你听后,估计你的病会全好。”
“我非常喜欢这样的治疗。”
从此,田侯虎天天与宇文西夏在园子里下象棋,每天十局,一局都不少。下过三天,宇文西夏突然想吃饭了,主动跟夫人要饭吃。过去,他可是厌食的呵。
下过五天,他的睡眠突然出奇地好了起来。
下到第八天,夫人感觉他好像从疯疯颠颠的象棋世界里一下清醒了过来,人好像已经恢复了正常。夫人简直无法相信这一切真的!可是真的!
第十天一百局象棋下完,宇文西夏完全恢复到过去最正常的那些状态中了。
这一百局下完,田侯虎赢了65局,输了30局,另5局是和棋。
下完最后一局,宇文西夏说:“我知道我的病根在哪里了。我的病在于我的太执著。”
田侯虎问:“哦?怎么讲?”
“在象棋界,我有百年老二的响亮名头。就是说,我只能是老二,不能做老大。”
“怎么回事?”
“想我宇文西夏,也是象棋界的天才人物。前五年时间,我横扫过大明朝内所有的著名棋手。其他的人都胜了,但有两人,我始终胜不了他们,这就是象棋界的南麻北孔。我与麻明月下过十一次,与孔天弈下过十七次,都是大败而归。所以我有百年老二的称呼。”
“这就是你的病根?”
“百年老二,就是我的病根。但在你的面前,我比与南麻北孔下棋的感觉更差。在你们的面前,我的胜率太低,就是说,我现在连百年老二都不是了。”
“百年老三?”
“呵呵,也许更差。”
“对一个喜欢下棋的人来说,追求棋理才是快乐的。百年老二或者千年老二,这些一点也不重要。”田侯虎说。
“对!现在我一下就放下了。不再对百年老二耿耿于怀,病也就一下好了。名头是次要的,重要的就是下出内容非常精彩的好棋的快乐,对不?”
“正是这样。”
“我相信你与我下一百局,是有目的的。你肯定是想全面观察我的棋艺,然后针对我棋艺的不足下药,可以彻底治好我的病,是吗?”
“对!你这是心病,所以只能医心。发现你棋艺中真正的毛病,就能彻底治好你。”
“那么先生帮我找到了吗?”
“下了一百局,当然找到了。”
“先生可以告诉我吗?”
“当然。先生的棋艺,毛病在一句话上。你所以是这么多年的百年老二,而不是百年老大,是你没有苦苦地追求一种霸者的风格。”
宇文西夏一听,来了精神:“霸者的风格,什么意思?”
“与你对局一百,发现你最大的问题,就是没有自己坚持的风格,或强悍如巨斧开山,或阴柔如汪洋吞万象,都是霸者的风格。你的风格是散的,没有形成自己的真正风格。”
“你具体地说说?我倒是真正地不知道。你是这世界上我最佩服的几大棋手之一,我信任你。”
“三句话。第一句话,你不鱼肚而简洁。”
“何谓鱼肚而简洁?” 宇文西夏道。
“鱼肚者,春秋铸剑大家欧冶子所铸之利剑也。此剑无坚不摧,即使是最坚硬的东西,也可一穿而透。意思是,下棋进攻的时候,要锐利无比,无坚不摧。先生的锐利明显不够,即不是鱼肚,而是鱼肚的远亲。哈哈!锐利还必须简洁,简洁是神的思想,只有神,才会把复杂的事物变得简洁,而人则是把简单的事物变得复杂。先生的棋非常不简洁,先生与我的棋,大多下过近百步,还有近二百步者。这样的风格,能做百年老二,已经不简单了。”
宇文西夏拍拍头:“惭愧,有道理。我经常感觉自己废招太多!”
“第二句话,你不金球倒撞。”
“何谓金球倒撞?”
“有谁能砍开一个直径若拳的金球?金球的质地本来就十分坚硬,刀斧不容易砍进去,而且金球是圆的,更不容易砍着。这是指象棋的防守。试想一个人在棋上的防守能达到像金球一样坚硬,并且滑溜,满地乱跑,攻击的人别说毁它,怕是只有累死,也是徒然。然而,金球的真正厉害之处,并不在于它不容易砍开,满地打滚抓它不着上,而是你摔金球时,它时时会反弹,跳起来击碎敌人的脑袋。防守反击,也是你没有形成的风格。”
“对对对,特别是这个倒撞,我倒撞得很差。”
“第三句话,你不发勇寻错。”
宇文西夏问:“这发勇寻错又是什么?”
“面对可能出现创新之招的机会时,你往往没有勇气创新。在创新上,勇气是最重要的。世间的庸才,绝对没有创新的勇气;而世间的天才,经常有创新的勇气。真正的一流高手,任何基本功都熟悉,任何过去的套路,他可能都知道。所以,当你承受压力创新的时候,他同样承受压力。你有勇气习惯性创新,出的错就少一些;反之对方出的错就多一些。那么,习惯发勇寻错,你的总体胜率就大得多。我上面说的这几句话,你以为如何?”田侯虎说完,长长地吐了口气。
“这三句话,对我来说,实在是断掉病根的良药。”
“一个棋者要坚持这种风格,并不容易;但是坚持下去了,在他状态最好的时候,必能成为某一时段的霸者,你说是不是?”
“肯定是!”
“这三句话可以治好你的病吗?”
“可能治不好我咳嗽这些小病,却可以断掉我这要命重病的病根。”宇文西夏听了田侯虎一席话,感觉天地宽阔,神清气爽!
田侯虎离开洛阳的时候,宇文西夏的病彻底好了。宇文西夏看淡了虚名,迷进了古谱的研究。而且出资办了所棋校,免费让穷人的孩子学棋,有时去讲解几局,感觉其乐无穷。
田侯虎用象棋治好了宇文西夏的心病,一时成为大明象棋界的趣谈。
二十二 岳州书院·棋子价值说
这天闲来无事,田侯虎在家翻看已经收集的棋谱,深为自己在某些棋中的一些新意赞叹。他想,自己是抛弃了名利,心怀求道之心,才下出了这些激情精彩的棋局的。如果怕输,攻防囿于古人,绝难出好棋谱了。
一斯文模样的人求见。他问:“先生有什么事吗?”
那人说:“先生,我是岳州书院黄天楠院长的管家。我家院长,进士出身,下有百余学生,多是秀才,喜爱象棋。所以老爷差我来,求先生前去指点数日。”
田侯虎欣喜地说:“好,我乐意,我们马上走。”
他告辞了白玉仙,就随管家去岳州。田侯虎虽然与师傅学了些经史文章,但他并不是秀才,他知道自己的文史修养并不深。所以热心于此,他知道,未来的风云人物,说不定就在这批秀才中。人间最可怕的,不是当代知名人物创造了什么奇迹,而是未来的人会创造超过前人的巨大成绩。
岳州书院的院长叫黄天楠,三十五岁中进士,先在翰林院呆了七八年,后来在吏部贡事。他本希望到地方上从知县做起,施展一身所学,奈何这实缺的官,是需要银子去打发的。偏他一身正气,也没有多余的钱去做这些,所以一直在京做个小吏,甚至家里的支出有时还需要妻子酿些家乡的小米酒卖了才能维持下去。如此清贫无事,他或可在北京呆一辈子,偏东厂太监,要他对大太监效忠。一旦卷入了大臣与宦官的争斗,性命随时可能不保。所以他想过去想过来,唯有辞官归里,教授学生,才可能太平一生。
他便辞官回到岳州,说动三大乡绅捐钱,办了这个岳州书院。他对全州的读书人宣称,请天下名儒、奇人异士,来学院授课,务要让书院不断考出举人进士。
黄天楠的学问,岳州人是知道的。所以许多望子成龙的人,都将自己的孩子送到岳州书院。明显的效益是,考中的秀才很多。要有秀才的资格,才能考省上的举人,举人才有资格到北京考进士呵。
黄天楠也是棋痴。他知道,如果只让自己的弟子读四书五经,即或将来有人中了进士,也是个呆进士。他希望自己的弟子将来高中后,是进士中最优秀的人,是可以为国家做大事的人。
年轻人最大的毛病是什么?浮躁。
而下象棋,则是克服浮躁的最好方法。他知道,自己的弟子与其他大儒的弟子相比,学问在差不多的情况下,他的弟子内心有三万局十万局象棋的胜败棋局,则他的弟子要高明得多。因为,经历了这么多胜负的弟子,成功与失败,自然有了更多的体会与面对,内心自然有更多的宁静。宁静是种大境界。
为了激励秀才与生员们下棋的热情,黄天楠每天下午书读毕后,安排有一个时辰的对局,是全体年龄与级别相等的对局。胜者组可以休闲,败者组则要负责清洁与厨房的杂役。
就是这一点小小的奖惩,竟然激发了他所有弟子的求胜欲望。谁愿意输了做事?这些年来,他的书院,竟然真的产生了几大青年高手。岳州城内最好的棋手来书院拜访,无一不是净输而去,没有任何一个人能下成和棋回城。
书院有几个书读得好棋下得好的秀才,便有些骄傲甚至目空一切,他们在棋上,有时甚至把黄天楠也不放在眼里。黄天楠的长处是进士,精通书卷。棋虽然也下得不错,但他的弱点是年龄大了。有诸葛秀才与楚秀才两人,都能赢他,并且占据着上风。黄天楠想,要是他们两人棋力强棋德好,极懂谦虚之道就好了。可惜他们太年轻,见识短,他时时可以感觉到他们的轻狂。
这就是黄天楠一心想找位旷世高手,来教育一下众弟子的原因。
田侯虎来到岳州书院,黄天楠先请他进内室喝茶,详细说了请他对局的真正原因。他沉吟良久,对他说:“既然如此,我就与他们下盲棋吧。”
黄天楠一拍桌子,说:“好!”他知道,没有什么比下盲棋赢了大家更让人心服的了。于是他问:“下盲棋,你一对多少?一对八还是一对十?”
他笑笑说:“不止。”
黄天楠问:“难道你要一对十五?”
他说:“不止。”
黄天楠有些吃惊,问:“你要一对二十?”
他还是摇摇头说:“不止。”
黄天楠吃惊得目瞪口呆。他知道,人世间有传闻的下盲棋,最早是一对十九,接着是一对二十,再接着是一对二十一。象棋高手公认的难度是一对二十一,这世间就没产生过一对二十二局的事。因为过了二十局,大脑内的难度就无限增大,多一局,就相当于多了十局的量。即是说,盲棋一对二十一,基本上是人类的极限。
所以黄天楠不相信地问:“你要下一对二十二?”
他淡定地看着他,说:“我要一对二十六。”
黄天楠震惊了。
第二天,岳州书院,田侯虎一对二十六的盲棋比赛正式开始。惊动了当年地方官员与五老七贤乡绅名流。田侯虎的后面是岳州书院前二十六名象棋高手。黄天楠游走于棋盘之间报棋下棋,田侯虎背对他们,面对岳州的上千观众,做这人间象棋高手根本做不了的奇迹——极限挑战。
这场一对二十六的盲棋大战,经历了六个时辰,才结束。田侯虎不吃不喝地坐在那,脑中二十六盘棋局,世上再无他物。
结局是田侯虎二十三胜三和。
岳州书院能够战胜黄天楠的第一、二高手诸葛秀才与楚秀才,是最后结束的,诸葛秀才败,楚秀才和。
田侯虎对诸葛秀才是用了心的,因为听了黄天楠的话,他必须要胜他,这样才好说服教育他。
诸葛秀才败了,坐在那久久发呆。他真的不敢相信,你世间的人,竟然有这么巨大的能量,可以创造这么巨大的奇迹。
当他开始听说田侯虎要一对二十六的盲棋比赛时,他内心是冷笑的,甚至有些轻蔑。他相信田侯虎一定会有二十败。那才丢脸!
但人家是二十三胜三和,惊得他目瞪口呆。
他问自己,自己感觉如此聪明,学富五车,有经天纬地之才。但是,他能一对五下盲棋赢下大家吗?
可能一对二都不行。
他身上的狂傲之气顿时烟消云散。他感觉田侯虎的智慧在他面前是一座巨大的山,他不过是山下的一堆干狗屎。他觉得,他这一辈子都只能作一个谦虚的苦学的人。与人间奇人相比,他什么都不是。井底之蛙的眼睛,有时真的非常可怕!一辈子都是井底之蛙的眼睛的人,而且老死都认为自己的眼光最长远最正确的人,才是最大的悲剧。
第二天,田侯虎在岳州书院面对众多学生,对昨天二十六局盲棋比赛进行得失评点。
田侯虎对黄天楠说:“不如我们两人在台上问答,各位秀才在下面一一听说,或许对他们有微微益处。”
黄天楠说:“好。与26人对弈完毕,先生感受最深为何?”
“休道是26人,26人后每人再加5人,即每局后6人,一百余人对我,大家也没机会。”
“为何?”黄天楠惊异,岳州学院所有的秀才都惊异,不,甚至有些是气愤起来。诸葛秀才与楚秀才虽然是一败一和,内心也充满愤怒。
他微微一笑,说:“不必惊异或者气愤。这里面有个道理。”
“什么道理?”
“棋盘小,智慧大。其实对局,是人生大智慧也。”
“哦?如何个大智慧法?”
“从古至今莫不如此——若一人智慧高,则他面前一百万人,一千万人甚至更多千万人,有人也相当于无人,一定在他之下。智慧哪怕是高一粒米,面前数千万人,也莫能超过他。”
“这话怎么讲?”
“棋的道理理解得高一层,则下面千万人也难敌。现实是,一个省往往数千万人,而省棋王的智慧,是不理数千万人也难敌?”
“对于大家,你就是就样的感觉了?”黄天楠内心有些不舒服,虽然田侯虎说的的确有些道理。
他说:“我对你们讲,我与你们对局,各位秀才根本就没有机会。我就像一只东北虎,在一群绵羊群里,随意冲杀厮咬,大家只有等死的份。绵羊对虎有什么机会?”
“下棋不是虎与羊的关系。怎么没有机会了?”
“大家想想你们下棋的内容。可曾有谁,你们有致命杀招,威胁到了我的生死?”
诸生摇摇头。大家想想,自己根本没有一次像样的进攻。
他说:“你们畏惧我,所以开始就是防守。你们想想,如果你们有再好的甲与盾护着,而我一直在砍杀你们,你们想,肯定会有甲破人亡的时候。”
下面一学生声道:“先生讲得太好了。我就是一直在防守,希望走出世界上最经典的防守,让你攻不破。现在想来我真傻,以你长矛的锐利,我如何能够防守?面对世界上最强的敌人,防守肯定是错的。”
他点点头,说:“也有两三个棋手组织的有进攻。但明显看出没有进攻的足够信心与勇气。进攻了几次,见攻不进来,就退回去防守,犯了大家一样的错误。但这几次进攻,也难能可贵了,比如最后那两秀才。”田侯虎说完,对最后与他对局结束的楚秀才与诸葛秀才,表示赞许。
黄天楠沉吟过后说:“先生说得极有道理。”
他说:“26人,根本没有任何一人与我作相互绝杀,生死相互未卜的攻击。此棋者之悲,亦人之悲。”
众生哑然。为首的两秀才,曾经那么狂傲,此时一身是汗,羞愧至极。
他说:“各位想想,或你们将来成为国家栋梁之材,要到北方与外族战斗,或在国内平定叛乱,或沿海平倭。如果你们没有勇气与对方殊死一战,怎么致敌于死地?唯有大智大勇,无我无敌,竭尽全力与敌绝杀,才有胜利的可能。”
黄天楠说:“将棋理升到如此境界,树人忠骨,激励忠魂,的确,棋非小道也。”
他说:“各位为何没有机会?除脑中之帅无与敌玉碎之大勇,各位更不知道用兵将之长,这才是每人的大败。”
黄天楠一下有了兴趣,问:“哦?先生,大家如何没用兵将之长?”
他说:“棋盘之上,兵有五个,占各方十六子之五。若为十万人大战,此兵相当于九万之众。可对?”
黄天楠想了想,说:“对。五者,最众之众,表示极多。”
他说:“而诸生不知道惜兵。与我对局26人中,至少20人不知道惜兵。我吃他们的兵,他们竟然不知道保护,轻易舍弃。兵虽然为棋中最底层者,但鸟无羽毛可会飞翔?且多少兵拱入对岸,如马如炮不可抵挡?当兵挺进心脏,往往让对方付出最大代价的,就是这最底层最勇敢无惧的兵。”
黄天楠说:“那是。”
他说:“诸生最大的毛病,在于无缘无故地升士飞相。此败之根源。”
黄天楠说:“哦?这我倒不知道。请先生细说。”
他说:“士象拱卫九宫,非不得已防守或攻击,段不会动它们。由于他们仅在九宫与自己国界内活动,威力十分有限。高人下棋,脑中全是车、马、炮诸大子组合进攻与防守,不得已才动士象。若无关紧要升士飞相,则先手落后手,后手落更后手,更后手落死亡陷阱也。俗手以为事先升士飞相防守,消除危险,为居安思危。殊不知这是自己用脚放弃了桥板,而用手悬空抓着桥板,大家想想对敌人有多大利益?”
下面一片哗然。这道理讲得透,也是他们经常下的俗手。
他说:“各位,你们以为,用马的精髓在哪?”
楚秀才说:“擅用马,马灵活,马踏八方,对方防不胜防。”
他一笑,道:“还有高论否?”
下面竟然没人吱声。
他说:“这位秀才言其一,却未言全。马的价值远大于兵、士、相,为车、炮、马三大子之一。马与炮谁价值更大?以各人擅长用炮用马有关。偏爱用马,则马强于炮,偏用炮则炮强于马。但对象棋圣手而言,马、炮价值相等。马灵活胜过炮,但马速度低于炮。用马的精髓,除选择马的灵活性,构思马踏八方的妙手外,更要保持马的连环组合。单马的攻力如果只有三,则双马的组合威力则有九。若对方破一马,则马威力大减,这才是用马的精髓所在。”
黄天楠一拍桌子道:“这些棋理,你不讲,我们怕是一生不明!”
他说:“大家可知道,用炮的精髓何在?”
下面的人不敢讲了,怕被笑话。
久久见无人回答,他微微一笑,说:“擅长用炮者,倍于用马的奇效。”
黄天楠问:“先生,这如何讲?”
他说:“炮的特点比马更灵活,故擅用其潜伏与牵制的特点,致敌于意外。或暗伏自己一、二、三线,瞄准对方九、八、七线对方以为绝对不可能的地方进行偷袭,特别在子力众多拥挤的复杂局面下,更容易得手。或潜伏于自己一线不常用冷僻位置,敌人容易记错或忽略,歼敌于他想像中的意外,此为敌以为我不可,我实可。炮牵制的特点突出,擅长使用,敌人苦不可言;常见丝线牵牛,可以得子;制敌炮、马、相之铁门栓安装成功,大优形成,甚至胜利到手。各位秀才,想想你们与我相对之炮,可有这些特点?你们的炮在棋局中梦游般游荡,它们以为它们不是炮,是农夫担草的纤担也。”
众生大笑。
黄天楠也笑,然后说:“智慧之炮攻梦游之炮,不开炮胜负早分。”
他说:“诸位,若遇野兽,诸君以为车为何物?”
诸葛秀才说:“先生,我们不说,怕愧疚,请你明示。”
他微微一笑,说:“在茫茫森林,面对野兽,士象如衣,兵如袋中石子,马若木弓,炮如扁担。而车,则为削铁如泥之利剑也。”
大家睁大了渴望解释的眼睛。
他说:“然则各位与我对局,你们不是用剑与我厮杀,反用石子木弓扁担与我胡乱厮打。我则以利剑斩你们,你们因何而胜?”
黄天楠:“先生何出此言?”
他说:“我研究古今棋局,作过统计,凡名师国手者,他们对局,一局若以五十回合论,他们所走的二十五步中,车平均走十二步;若过一百回合,自己走五十回合,车甚至平均走三十步左右——即攻防首先考虑用车。这个道理很简单,与野兽作生死搏斗,你不用剑,用扁担木弓干吗?自己想找死吗?”
下面一阵大笑。
他道:“你们是否弃用自己最大的大将——车?与我对局时,至少有十七人,双车仅走了几步。那么,我在此一问,诸位若以后为国家栋梁,作知县、知府、巡抚甚或天子身边重臣,你们是否仇视象棋中如车的人材,一生只使用无能媚谄的小人,祸国殃民?”
各位秀才一齐跪在地上,说:“谢先生教诲!”
黄天楠抓着他的手说:“先生,经你指点,棋非小道,大修养大智慧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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