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
田世荣著《大明棋王》（连载九）长篇象棋小说
|
||
| 作者：田氏网 访问量：4967 添加时间：2016-7-10 18:49:43 | ||
十五 过细·多疑
面对着屎尿已经开始失禁的大头儿子，田侯虎在以后的两三个月里，卖药后天天呆在家里，再没摸一下棋子，在白玉仙面前再不敢说一个“棋”字。
虽然他呆在家里，但手里没钱，对大头儿子的病也束手无策。两人除了面对面伤心流泪，再无其他办法。
上苍对于天才，大多时间都是惩罚而不是奖励。比如东坡居士，那般有才，上苍却要把他从帝都打入穷山恶水的海南、再去黄州、再到人间天堂的杭州。事实上，上苍磨难天才，恰好是对天才的重大奖励。假如东坡居士不经受这些磨难，他的才华，势必难有后来的灼世光芒。在过去几千年里，天资如东坡者，还少了吗？许多不低于或者远高于东坡居士天资与才华的人，所以没有东坡居士的如玉词赋，锦绣文章，就是因为上苍没有喜爱他们而惩罚他们，没有让他们在难以忍受的困境中挖掘出或者逼出自己天才的光芒。结果，上苍因为不喜欢他们而没惩罚他们，让他们在帝王的面前当着屁声虫，在酒中消磨去自己的意志，在色中蚀掉了自己强健的生命。拥有绝顶天资的他们，充当了胃口又大又好的公猪的角色，充当了乡村一大母鸡中骨瘦如柴贪色如命生命价值极低的公鸡的角色。
一个真正的天才，最好的办法就是过着粗茶淡饭的日子，研究属于你天才偏爱的部分，并且向世人不断贡献成果。如果你想投资什么让自己富起来，那么上苍不会对你手下留情，会让你生意倒闭，债台高筑——因为这才是上苍真正地在喜爱你呀！
像田侯虎这样的象棋天才，上苍绝对不会同情他。他有一个生着怪病的大头儿子，要让他体会内心锯肉般的亲情疼痛，或者，这正是上苍对他的一种奖励？因为只有这样的奖励，才能让他在巨大的逆境中奋发，才会在内心产生更多的对象棋探索的智慧与力气。
一天，屋外突然鸣锣开道，车马喧哗。田侯虎看见一座巨大的官骄，在自己的门前落了下来。接着，一个官员后面拥着许多人，向他走来。
田侯虎和白玉仙惊呆地看着他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这一群人走拢以后，一个留着八字胡的胖胖的人上来问：“请问你就是田侯虎先生？”
田侯虎：“是。请问你们是什么人？找我有什么事？”
“这位是两湖总督任大人，听说你象棋下得很好，特来看望你。”
正中那位五绺长须气派非凡的男人，向田侯虎点点头。
田侯虎听了，连忙下跪：“不知总督大人驾临，十分失礼，请原谅我礼数不周之处。”
任总督呵呵大笑：“不要太多礼。我们下棋之人，应该不拘礼节，什么事都直来直去，自然随缘，那才是好的。”
田侯虎这才松了一口气，站起来说：“感谢总督大人。不知总督大人光临寒舍，有什么吩咐？”
八字胡：“总督大人前几天才知道你来到武昌。你击败象棋界的大高手麻明月和诸葛春秋的事，天下尽知。总督大人叫我一定要找到你，好向你切搓几局象棋。”
田侯虎听了，不吱声。
八字胡一笑：“呵呵，你不愿意？你以为当官的人，下不出什么好棋？那你可就错了。”
田侯虎一笑，因为八字说的，正是他内心所想的。陪大官下奉承棋，累人，他内心一百个不愿意。
“田侯虎先生，总督大人与其说是一位封疆大吏，不如说是一名象棋天才。他是我大明朝上万官员中，第一象棋高手呢。”
田侯虎听了，开始对总督另眼相看，问八字胡：“真的？总督大人的象棋真的是大明官员第一？”
他看了看任总督，总督看着他，一脸和气，丝毫不因为他是总督大人，而对他黑着一张牛肉脸。你想想，这世界上有多少七品芝麻官和守城门的九品汗毛官，天天对人都黑着一张牛肉脸呀。总督这个样子，田侯虎不觉对他有了很大的好感。如果他真是象棋中的一流高手，对他的态度倒是难得的，令人尊敬。
八字胡说：“你不知道，总督大人在来两湖总督任前，是朝庭的三品大员，在北京为官几十年。总督大人为官清廉，好的就是一个棋字。所有的京官，无数次对局，都不是他的对手，他的胜率最大。全国数十个省中，凡象棋下得好的，上门叫阵的官员，都被总督大人杀得落花流水。如果总督大人不对象棋专心求索，悟到了棋道的至高境界，绝对达不到这个水平。你说是吗？”
田侯虎点点头。
“为什么说总督大人是大明朝官员中象棋第一高手呢？即使是大内的棋待诏，与总督大人过招，都是彼此互有胜负，谁也占不了总督大人的上风。如果总督大人没有一身政务，为皇帝分忧，专心于棋，以总督大人的睿智，那些棋待诏，未必是总督大人的对手。”
田侯虎看着总督：“没想到大人这么厉害！佩服！佩服！”
“如此，你可有兴趣，陪总督大人下一局？”
“我已经对总督大人十分钦佩，自然愿意向总督大人学棋的。”
八字胡把他拉在一边，悄悄对他说：“下棋之时，你可不要让总督。总督大人最喜欢的是有人能杀败他，那样他才觉得有意思。如果他把你杀败了，他感觉一点意思也没有，一点乐趣也没有。”
田侯虎看着总督，总督也看着他，点头微笑。田侯虎说：“好的，我一定使出全身的本事。”
“既然这样，就请你到总督衙门去下一局，如何？”
“我这有棋的。”
“你这里哪里比得上总督大人棋室的幽雅？在异香与极茗，在古玉之棋与古琴音韵的气氛里下棋，那才是真正的下棋呀。”
田侯虎还想说什么，白玉仙已经替他答应了，她说：“既然总督大人这样欣赏你，你就上大人那，好好与大人下棋吧。”
田侯虎听了，这才答应。
田侯虎上了另外一乘事先准备好的轿子，随着这一群轿队，直进了总督府。
任总督这局棋，与田侯虎在总督衙门西厢房下的，看棋的人，只有八字胡一个人。看上去总督对八字胡十分信任，什么事都由他安排。田侯虎并不知道这个八字胡是什么人。
才下了几手，田侯虎就感到，任总督绝对是个非常痴心象棋的人。他的棋风一点也没有官风，即总希望对手让他几分的那种卑鄙心理。总督的棋风非常干脆，下出的棋，玄机深奥，并不好懂。在平和的棋风中，透着绵绵的杀气！
田侯虎与总督，认真地下这局非常细的细棋。
所谓细棋者，就是棋路中蕴含的棋路非常之多，绝对不走简单兑棋简化局势的刚烈棋风，而是埋下多种伏笔，寻求多种变化；细棋的最大特点，就是珍惜自己的一兵一卒，绝对不会让对方轻易捞去。细棋是有底气的智者喜欢的棋风，鲁莽者，绝对下不出细棋来。
这局细棋，细得细到田侯虎也很少见的程度。特别是中局的变化，因为盘面上的子力多，非常复杂。人只要分一点心，可能就会吃大亏。
终于下到了第四十六步棋。对于田侯虎来说，这是下棋步数极多的棋局了。要是其它的棋，也许二十多步就结束了；三十步结束的象棋，可以说非常多。但是这局棋下到这时，也只能说是中局。从盘面上看，这局棋绝对会走出一百步以外！
这时，看棋的八字胡突然呵呵大笑起来。
总督也得意地捋着他的胡须微笑起来。
田侯虎笑问：“两位高兴什么？是不是总督大人已经擒住了我的左马？我少一子后，在兵力上处于劣势？”
八字胡呵呵大笑：“正是。谁叫你的算计，不如总督大人细？你吃这亏，是必然的事。”
总督听田侯虎说了这话，脸上顿时没了笑，而是苦着脸，皱着眉，在那认真看棋。根据下棋的经验，如果自己占了对方便宜，对方知道，而且还是气定神闲的样子，那么，这明看上去的占便宜，可能就是吃了赔不起的大亏。
总督悄悄瞟了一下田侯虎，他轻松地在那看棋，仿佛世界上除了有棋，根本就没有他这个总督大人，他根本就没有老婆孩子似的，更不像现在吃了亏的样子。
总督反复看了后面的各种变化，也不知道吃了这子，对自己有什么影响。于是，他吃了对方的左马，尽管心里确实不踏实。
田侯虎脸上一点不惊诧，让人觉得他这马本就是要让总督大人吃的，如果总督不吃，他反而下的是输棋一样。
五步以后，棋局出现了陡然的变化。总督这时才看出来，吃了这左马，因为让对方出了一个急子，他形成了巨大的缓手。总督不知道田侯虎什么时候在他的右边云集了几颗子，绝对可以聚子攻杀成功。他心中十分后悔，但已经晚了。
得了棋势的田侯虎，果真在总督的右边形成了聚子攻杀的局面。在他兑掉总督一子后，他的车、马、炮三颗大子，形成了绝杀的局面。棋局其实如战局的。你看韩信本身并无力量，一个普通的武士，韩信都只能束手就擒。但是韩信在百万大军中，用他超常的智慧，指挥这百万大军如一人，这个人，比普通人身高长几十倍，力量大几万倍，谁也击不倒这个巨人的。而韩信，就是这个巨人的灵魂。假如韩信算计严重失误，他离开了这百万大军，他随一颗小手指的力量落入了敌人的重兵包围之中，那么，这小手指肯定是敌不过敌人的大腿的。他在敌人大腿的攻击下，他远在远方的百万大军，根本帮助不了他，他的智慧即使像神一样，自己无力量的肉体，必将被敌人毁灭。此时的棋局就是这个情况，由于田侯虎苦心经营，对总督形成了绝杀，总督在田侯虎腹地的车、马、炮，以及多赚的那个马，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帅被攻击，鞭长莫及，有力使不上，活活看着自己的大王被杀。大王的首级落地，他再多的大将也只能作灭亡的鸟兽散。
田侯虎叫完最后一声将时，总督交棋认输。
田侯虎微笑着点点头。
总督输了，但是脸上全然是笑，不，简直像是喜上眉梢。他对田侯虎说：“我虽然输了，但我不明白输在何处，你能对我讲讲吗？”
田侯虎：“好的。这是一局我从没见过的细棋。坦率地讲，如果长期与你下这种细棋，我未必是你的对手。”
总督听了出了口长气，非常舒服地问：“为什么？”
“大人的书，不知道比我多读了几百倍；大人为官几十年养成的细密的作风，更是我所不能比的，所以大人是个喜欢深思的人。官场中的一种胜与败，会影响人的一生，大人思考诸事成败的种种可能时，无不以最谨慎的态度在思考，也许一种事物成败的几十种可能，大人都想到了。这就让大人形成了思考慎密、考虑更多可能的作风。如果大人把这种最谨慎的思考作风带到了棋局，试想，天下人在你的棋局面前，只有一个累字，因为你风雨不透，很难对付。“
八字胡点点头。
总督：“你是这么想的，好，继续！”
“想棋精细，这特别好，你才有了多得一马的好局面。”
“我想，多得你一子，是慎密思考的结果，得后我内心很有成就感。我更高兴的是，你必须要付出这一子的代价，不然，你会付出更大的代价。”
“不过总督大人，你败也败在细上。”
“哦？这点我倒是不明白。你说说我怎么败在细上？”
“下棋之人，应该懂得这样一个简单的棋理：得了大子，则破均势而得优势；但优势绝对不是胜势，所以化优势为胜势的方法，就是大量兑子简化局势，让对方稳稳落在败势中下棋，内心与手法上全是绝望，直到最后弃子投降。但是大人并没有化优势为胜势。”
“对，这正是我现在最烦恼的地方。”
“这也是总督大人官场几十年的修养，在棋局上的明显表现。许多人几十年所修养成的东西，未必是对的呢。”
“我官场修养几十年不错，可是我修养的哪些东西，体现这局棋上呢？我着实想不到。”
“局中人自迷，这是老话了。你所以不能将优势化为胜势，正是你瞻首顾尾，前怕虎后怕狼，总是下不了决心，结果许多事一事无成，最后将自己圈进了困境或者危局中。”
总督一拍大腿“妙呵！说得好！”
“一个将军，看见一只乌龟，什么也不多想，一斧头砍了它的头，将它丢进锅里，煮出一大锅美味的汤喝，啥都结束了。但是一个文臣看见面前突然跑来一只大乌龟，他就可能面对乌龟想许多东西：是不是皇上派来的乌龟？如果是，皇上派来的乌龟，有什么用意？我什么地方做错了？我哪里得罪了皇上？我以后应该怎么做？我现在应该怎么做？如果不是皇上派来的乌龟，是不是王爷派来的乌龟？是六王爷还是九王爷派来的乌龟？好家伙这乌龟到底出现在这想干什么？有何深意？我到底是吉是凶？总督大人，你知道结果会发生什么事？”
“会发生什么事呢？”
“一条野狗冲过来咬着乌龟跑了，他晚上一锅美味的汤喂狗了。”
几个人在那呵呵大笑。
田侯虎：“总督大人败在细上，还有另一个说法。”
总督：“哦？还有什么说法？”
“你想呵，你得了我一子，是好事。但是你并没有充分发挥你得了这一子的优势。你没有把这马用来冲锋陷阵，反是金屋藏了娇。”
“还真是。好不容易得了这子，不但没有让它血淋淋地来冲杀，来让你恐惧地消耗你，反把它当个宝珍藏着，结果弄得自己心中多了顾虑，反而有了负担。悍将带兵，多多益善；我这带兵的，多了大将，反而手足无措，不知道如何用它，真是窝囊呵。”
“对，这正是你这局棋中最致命的地方。虽然你这样的细，细出了很大的果实，但你又绝对浪费了这么好的果实。这让我想起了我老家那一座钱山的故事。”
总督来了兴趣：“哦？什么钱山？”
“有一天，村上修道，村民们在那集体开路。突然有人发声喊，挖出了一个地窖。这个地窖十分巨大，人们在里面，发现了一座巨大的钱山。”
“何谓钱山？”
“其实是个大钱堆，这个钱堆，像小山那么多。有二丈多高，五丈之围，几万斤吧。总督大人，你想想，这是怎样大一座钱山！”
八字胡：“那发现的人，可以富一生了。”
田侯虎：“正因为此钱山的钱不能用，所以才十分可惜。”
总督：“为什么不能用？一座钱山呵。”
“这座钱山，多是汉未时期的钱，有铜钱，更多的是铁钱。钱山到现在不知道有一千几百年了，因为铁钱居多，整个钱山，完全锈成了一个大铁疙瘩，几万斤一个大铁疙瘩。撬下来的钱，全是朽烂。可惜这么大一座钱山的钱，一分也用不出来。”
八字胡长叹一声。
总督点点头，在那拍桌叹息。
田侯虎：“总督大人，你想一想，这么大一座钱山，在当时，要一个什么人，要多少年的努力，才积得起来？”
总督：“也许是一辈子的心血，也许是几代人的心血。”
“我想说的是结果。结果是，当最后那位知道钱山秘密的人入了黄土，这积累的巨大财富，也永远埋在了地下，成了我们现在看得见却永远也用不成的钱山。细细想来，这巨大的钱山，应该是那位知道秘情最后去世的人心中永远难消的剧痛。”
“那当然了。”
“钱山在我们棋局中的比喻，就是多得的子，却是没有用出来的子的威力。能细心地获得，却舍不得付出，最后却令人心痛地浪费掉，这是多少棋局的失败，也是多少世事的失败？”
总督一下站了起来说：“痛快。今天的这局棋，和先生的这些棋理，是我近五年官场中，感觉最舒服的一件事。”
“总督大人客气了。”
“先生这么好的棋力，这么好的见识，足可证明先生是我大明朝最优等的人才。我怎么再舍得让你四处流浪，风餐露宿？以后就留在总督府里做个文职官员，我给你一月十石米的酬劳吧。”
这个任总督，还真是当时大明朝官场中的第一象棋高手。与众多官员不同的是，他在下棋时，真是非常喜欢对手打败自己。他知道，大明朝真正优秀的棋手，肯定是民间的棋手，而且极有可能是些不懂这样棋谱那样棋谱大字不识几个的乱战野棋手。他们是看不起官员下棋的，在他们看来，官员下棋，相当于蠢猪在下棋。所以任总督下棋绝无官气，他还经常化装成普通布衣，混在茶馆中，与那些野棋手下棋，甚至用铜钱赌钱，非常过瘾。
他所以喜欢败，是自己如果实实在在地败了，对方就是高手。与高手过招，不是古今之人追求的快乐境界吗？只有猪才喜欢与不如自己的对手过招，而且胜了心里快乐无比。
如果他胜了对手，对手很快就会成为他不感兴趣的人物。对方胜了自己，他反而会敬重对方，他是一个求败快乐的人。
作为一个封疆大吏，他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吃尽、穿尽、玩尽天下最好的东西。他的快乐绝对不会是再得到几锭金子、几个女人，他的快乐是要达到自己达不到的某种境界才快乐。总督与人打麻将，在乎自己是否做成了清一色、大四喜、国士无双等最大的番，而不在乎他是否输、赢了钱。无数次，三个人都糊牌走了，他一个人还在桌上打。因为他一个人摸牌，一定能做成清一色。做成清一色糊不了谁，只能糊他自己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做成了，并且后面真的还有一张可以他糊了这手牌。这是让人多快乐的清一色呵！这不是追求输赢，这是高人追求的绝高境界！
总督知道田侯虎是一个他永远也下不赢的象棋高手，这样的高手，可以让他始终活在一种求败快乐的境界中。他必须要把他留在他的身边，而留在他身边，是一件容易的事——他的总督衙门，数百号小吏，永远也不会多田侯虎这一个小吏。
一月十石的薪酬，已经超过一个知县的薪酬了，那时一个知县的月薪不过是七石五斗米。总督满心以为，田侯虎必然会跪着向他感恩。
十石的薪酬，绝对是一个让十数口人衣食无忧的数字，当时可能是许多人梦寐以求的。但田侯虎的回答，却让总督十分意外。
田侯虎：“谢谢总督大人。大人的一番好意，我不能领受。”
总督大为惊奇：“为什么？每月十石的薪酬，你嫌少？”
“那倒不是，十石的薪酬已经非常多了，谁不知道这是一个令人富贵的数字。”
“那你的意思是什么？”
“只是在下的志向，永远不是官场的荣耀和富贵，而是志在天下。”
“志在天下，你想做什么？”
“我想云游天下，与天下最好的象棋高手交手，希望在与他们的交流中，悟到象棋的最高真谛，而后积成棋谱，以利当今天下，对后世也有一点好处。要达到这个目的，我必须要在天下各地流浪，只有我去寻找天下象棋高手，绝无天下象棋高手找我的道理。我现在所以困居此地，全是因为孩子重病的缘故。一旦孩子好一些，我要继续我的行程的。这就是我不能感谢总督大人一番好意的原因。”
“行万里路，读万里书，下万里棋，倒是有这个道理。只是我真的很想你留在我身边，让我有长期向你对局的机会。”
“总督大人会得到我不断搜集到的好棋谱。”
“那哪有你人在我身边好？我是真心留你。这样吧，为了表示我的诚意，我把你的薪酬加在二十石。而且，你也不用做什么事，只专心搜集棋谱，与老夫下棋两事上。”
“这样的好意，我不能领受，让我感觉更是愧对于你。”
八字胡：“田侯虎先生，你如果坚持要拒绝总督大人对你的好意挽留，你可能就辜负了诗圣杜甫先生呢。”
田侯虎：“哦？先生这话说得奇怪，我倒想要听听其中的高论，因为对于诗圣，我是极其尊重的。”
“你一定知道杜甫的名句，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尽开颜。我们知道，诗圣的一生，是在极其贫穷的境况中度过的。他大半生的时间，衣服上多是补钉与布疙瘩，吃了上顿没下顿；下雨的时候被子经常被破屋打湿，晚上没地方睡。当时的杜甫先生，是极希望有身居高位的能人，保护天下寒士的。现在总督大人，不是一个大庇天下寒士尽开颜的人吗？你如果好心拒绝了总督大人的挽留，不是辜负了杜甫是什么？”
“我不觉得我是寒士。我志在游历天下，志在搜集更好的棋谱，我不觉得辛苦，反觉得幸福呢。”
“幸福其实是一个综合的说法。你如果去掉偏执，改变一下看法，可能觉得留在总督身边，是最好的，也是最幸福的。”
“为什么？我不懂。”
“先生，想我也曾经是一个名动天下的象棋高手。”
“哦？总督身边的人多是奇才。请问尊姓大名？”
“那个一点也不重要。正是我象棋的浩然正气，让总督大人欣赏，所以总督大人把我收留在他身边。作为一个棋手，我也曾有流浪天下，下尽人间绝棋，积得珍谱的想法。但留在总督大人身边，一样可以与天下高手交流，一样可以研究古今棋谱。”
“是吗？你感觉现在的棋力怎么样？”
“肯定比过去强。”
“真的？希望有机会可以请教。”
八字胡道，会有机会的。你留在总督大人身边，还有一样益处，是普通棋手不能办到的。
田侯虎道，什么？
“总督大人督办两湖，你不是可以为总督大人分忧，为更多的百姓做些有益的事么？”
“我的兴趣只在象棋上，我的确不是一个当官的材料，更不是一个当好官的材料。我如果能把象棋下好，能把象棋的境界再往前推进一点点，我觉得这一辈子的性命，就有所值了。”
八字胡还要说什么，总督拦着他说：“算了，先生既然执意要游历天下，也是好事。强留他在我们身边，他不开心。送他回去吧。”
田侯虎告辞了总督，回到了家里。
白玉仙问田侯虎在总督府下棋的事，田侯虎一一作答。当他说到总督最后给他每月十石的薪酬，让他留在总督大人身边专心棋事，后来加到二十石，他还是没有答应，要继续在天下游历时，白玉仙那个急呀，恨不得咬死田侯虎。现在她有什么办法，他已经坚决地拒绝了总督大人呵。
白玉仙气得一夜没睡好，说实在的，她穷怕了，她真的不再想到处流浪了。身边的两个孩子，更需要安定。
第二天早晨，田侯虎起来，开开门，却发现八字胡等几个人，早已经站在门外，笑嘻嘻地看着他。
田侯虎问：“先生来有什么事？”
“总督大人实在是喜欢你，希望你留在他身边，他把你的薪酬，增加到了每月三十石，这可是我的三倍多了。今天他特地让我带来你的官服，二十两白银，再请先生留下。”
田侯虎听了，心并没有动，眼睛看着远远的黄鹤楼说：“我只是在这暂逗留，我游历的心，绝不可能改变。”
八字胡刚要把准备的一番话说出来，只听见里面有一个女人的声音：“田侯虎，你难道连一点人情世故也不懂？客人来了，你要把他们让进屋里来嘛。”
田侯虎只得将他们请进屋坐。
八字胡走进来，看到一个虽然苍老却也风韵犹存的女人站在那里，笑嘻嘻地看着他。八字胡说：“想必这位就是夫人了，你们在昭化的奇缘，天下是人人尽知的。”
白玉仙：“那哪是奇缘？嫁给他我算倒了八辈子的大霉。呵呵！请你回去告诉总督大人，田侯虎留下了，从此专心侍候总督大人。”
八字胡一听，大喜：“夫人说话算数？”
“你留下官服和银子，田侯虎明天就上总督大人那报到，从此专心报答总督大人的知遇之恩。”
八字胡欣喜如狂，他没想到事情会这么顺利，生怕有变，急忙告辞，回去回复总督大人。
白玉仙昨晚一晚上都在后悔田侯虎没答应总督大人的好意，恨不得杀了他。今天突然见八字胡来了，而且开出的条件更高，她哪会再放弃这等好事？她生怕田侯虎再辞了人家，急忙出来替田侯虎答应了八字胡。
八字胡一走，田侯虎就气冲冲地质问白玉仙：“你为什么要答应？既然答应了总督大人，要去你去，我可是要继续游历天下的。”
白玉仙将茶壶一下甩在地上摔得粉碎，大骂他：“我是替你答应的吗？我是替你那个快要死了的大头儿子答应的。难道你真的想他死吗？只要有了钱，我们就可以马上去找医生给他动手术，也许他的生命还有救。为了儿子，难道你不应该答应吗？”
田侯虎没好气地说：“问题是我真的不想这样。”
“好，你不答应算了。你一个人全国各地到处跑去，我娘儿几个，不想再跑了。你明天再四处去下棋吧，等你回来，我已经把你的两个孩子毒死，老娘也上吊自杀了事。这该死的日子，还有什么活头？”
说罢，白玉仙坐在地上，披头散发嚎啕大哭起来。
田侯虎的英雄之气，一下软了下来。大抵天下再英雄的男人，在自己孱弱的孩子面前，在女人一哭二闹三上吊面前，也只有放弃自己的青云之志，缴械投降。很多耿直的兄弟在结婚后一下不耿直了，甚至变成了一个忘恩负义让人厌恶的沉默人，罪过实在不在这些耿直兄弟的本身上呵。
田侯虎长叹一声：“好吧，你别毒死孩子，自己更别上吊。看着孩子的面上，我就答应总督大人。”
白玉仙顿时破啼为笑，扑进他的怀里，撒了一个久违的娇。是呵，只要丈夫改变一个意念，流浪的日子就此结束，富贵马上就来到了身边呵！
十六 富贵·昏招
田侯虎一家人搬进了总督府，住在一个单独的院落中。总督大人所以这样安排，就是在他公事完后，兴趣来时，好随时与田侯虎下棋。
日子很快过去了三个月，总督也不知道和田侯虎下了多少棋。总督记得很清楚，他与田侯虎下了这么多棋，最好的就是和了两盘，其他全败于田侯虎手下。
对他的大败，他不是恼，而是兴奋与高兴。如果他真能与田侯虎平分秋色，他又会没了兴趣。总督知道，田侯虎的确是象棋界中几百年难得一见的天才，他的棋境界太高，几年之内，他要想凭实力胜田侯虎一局，是不可能的。
田侯虎陪总督下棋之余，也继续会武、阳、夏三江棋手，及从国内其他各省闻名而来切搓的棋手，日子过得也还滋润。
总督上京述职的日子，呆在武昌的田侯虎清闲了起来。这个时候，齐世子终于向田侯虎发出了挑战，要与他下一局象棋。
齐世子何许人也？八字胡是也。各位看官一定记得，他说他曾经也是一位名动天下的棋手。
田侯虎走进齐世子那有两个天井的大院子后，看见齐世子正坐在那，满脸的怒气。他的前面，跪着一个大胖子，那样子显然是下人。
齐世子见田侯虎来了，对他：“你先请里面坐，我把这厨子的事处理完后，我们再坐下来好好聊天，好好喝茶，好好下棋。”
“好。”田侯虎却不走进里屋，而是在旁边远远地转着，他想看看，齐世子要如何处理这厨子。
齐世子问那厨子：“现在你知道，你今天犯了什么错吗？”
厨子：“我实在不知道，请您说您又不说，非要我自己说出来，可是我真的不知道今天我做错了什么。”
“好，看在我今天有客人的份上，我就不多罚你跪了。我给你说出来，看老爷我是不是好骗的。你说说，你今天烧的珍品豆腐，为什么不调以鸡汁？以至让豆腐的香味非常不合口味，让本老爷非常生气。”
“大人，我冤枉，我真的是调了鸡汁的。”
“还在狡辩。”
“我向天起誓，我真的是放了鸡汁调味的，有厨房的人作证。”
“也许你是放了鸡汁，但是你并没有放本老爷一向喜欢的乌鸡汁，是杂色土鸡汤，味道土腥。更可恶的是，你今天也没放虾仁调味，让本老爷吃得兴味索然。”
“老爷，你说对了，小人心服口服。但是并不是我不想做好，实在是因为今天的料不齐……”
齐世子还在对那厨子训斥着什么，田侯虎已经不想听了。他想，没想到这个齐世子，生活得这么讲究。不就是一盘豆腐吗？普通鸡汁与乌鸡汁有什么区别？田侯虎想想自己，在游历的旅途中经常烧豆腐吃，这个便宜呀，有时连姜葱都没有，有盐就行了。试想齐世子落在桌上的肉他还能吃吗？肯定不可能。可是他从小过的就是粗生活，落在地上的肉，他也会捡起来，吹吹上面的灰吃掉。人间的生活，优劣之差，真的是不敢想像呵！
齐世子处理完厨子，请田侯虎到里面的大堂里坐。田侯虎以为他就是与他下棋了，结果齐世子拍拍手，对管家模样的人说：“请太太们出来，见见尊贵的客人。”
管家一声喝：“老爷请太太们出来见客。”
管家的话一落，就从屏风后走出来一群女人，田侯虎看得眼都花了。田侯虎看着齐世子，正要发问的时候，齐世子说：“大侠，容兄弟给你介绍一下我的内人们。”
田侯虎点点头。
“这位是我的大夫人。”
一个与齐世子年龄差不多的胖女人出来对田侯虎施礼：“先生好。”
“你好。”
“这位是我的二夫人。”
一个年龄不太老的女人出来施礼：“先生你好！”
“你也好。”
“这位是我的三夫人。”
一个有些风韵的女人出来对田侯虎施礼：“先生好，先生发财。”
田侯虎作了礼貌性的回答，心中却在摇头，心想三个夫人的名额，他全满了，真是厉害。
齐世子说：“余下的这四位，都是我的姨太太，最小的那个，是我上月才娶的，呵呵。”
“你真不错，三妻四妾，全有了。普通人的梦想，在你的身上全部实现了。”田侯虎道。
“哪个英雄没有个三妻四妾的？你要想，也一定能够，而且还可以比我多。而且，就是当着七位夫人的面，我也敢说，本老爷我，今后难道就不再添女人了？我喜欢的，照样添上。”
女人们在后面七嘴八舌，有反对的，有的则说，老爷可要对我好呵，奴家对老爷可是最好的。
齐世子听了，在那开心地大笑。
田侯虎：“后面那七八个孩子，想来全是你的了。”
“我感觉自己还年轻，精力还旺盛。这一辈子一百个孩子肯定是不会有的，但希望今后有二三十个。”
“你能养活他们吗？”
“只要我好好跟着总督大人，忠心为他办事，俸禄只会越来越多，再多的孩子，再多的仆人，我也有那个能力养活的。”
正说到这儿，两个男人突然听见了女人的叫骂声。田侯虎一看，两个女人正在那扭打，其中一个女人的脸青着很大一块。
齐世子走上去，拉开她们骂道：“当着客人，你们也在胡闹？给我松开，不然我一人一巴掌。”
一个女人说：“老爷，她以下犯上，你不好好管管她，你却来骂我。”
“三夫人，昨天你们打架过后，我不是处理到下半夜，分出了是非，是你不对嘛。”
“你就护着小的，欺负我人老珠黄。”
一个年轻的女人对她噘着嘴说：“老爷就喜欢我，你怎么了？气死你个老妖精。”
“四姨太，给你个脸，你就得寸进尺了？虽然你有理，尊敬三夫人，难道不是你应该守的规矩？”
三夫人一听齐世子又偏向了她，于是风骚起来：“怎么样？臭不要脸的，你以为你年轻，老爷就不喜欢我了？”
齐世子看见场面越来越乱，就对大夫人说：“好了好了，你把她们带进去，好好管管她们，我这要和客人做正经事呢。”
一大群妻妾儿女，这才离开了大堂。
齐世子瘫在椅上对田侯虎说：“管理这一帮女人，可真他妈累。”
“你自找的。”
“可也乐在其中，呵呵。哪个男人没有三妻四妾的？一个女人相当于一百只鸡嘴，何况我有七百只鸡嘴。我只要侍候好总督大人，把俸禄挣回家，养活她们，享受她们就行了。这些乱事，快刀斩乱麻，没什么的。”
“要是你没总督大人这份俸禄，真不知道你怎么养活她们。”
齐世子道，我一辈子都会跟着总督大人好好干的。真没俸禄了，我只好一个一个地卖了，从老卖到小，呵呵。”
田侯虎也呵呵大笑。
“好了，现在说下棋的事，如何？”
“就是老不见你摆下棋局。”
“下棋之前，我得向你讲讲我的下棋故事，不然，你以为你面对的，只是一个酒肉之徒，无名鼠辈。其实，我也是一名曾经叱咤天下棋坛的大剑客呢。”
“哦？我倒是很想知道你的故事。”
齐世子给田侯虎讲了他的故事。
齐世子原是浙江钱塘江人，从小读书，立志学习乡里的先贤，刻苦读书，希望高中进士。从古至今，天下进士出得最多的省，绝对是浙江了。浙江人读书如蚁，而且个个了得。中不了进士的，中举人；中不了举人的，则到全国各地的衙门里当师爷。浙江的师爷饱读诗书，智慧超众，所以浙江的师爷，成为全国各衙门大人最喜欢用的人。这也就成了浙江读书人的另一个进身之阶。
齐世子是想中进士的，即使他在乡里是著名的秀才，那些远不如他的人，已经在前几届中了进士，但是他就是中不了进士，也许就和他的痴棋如命有关。时也，命也。齐世子不想当师爷，也不想呆在家乡，于是对父母不辞而别，开始了全国的游历。司马迁行万里路的说法，的确影响了大批后人，而且势必还要影响更多的后人。
游历三年后，他的象棋，从与对手平分秋色，到局局不输了。他记得他最辉煌的时候，竟然保持了三十七连胜！
即使他和当时全国第一的岭南金毛象棋之王吴不逊对局，也是一胜一和，惊动天下棋坛。
一天，齐世子正在洞庭湖边游历，突然听见了一个惊人消息。说是有三名日本棋士，在山东崂山摆下棋坛，日本人狂言，要打败所有的中国象棋高手，让全世界的人知道，象棋正宗，不在中国，而在日本。中国人在今后要把日本人叫师爷，而不能叫大日本民族为小日本，更不是倭寇。
这激怒了许多中国棋手，其中不乏一些白发飘飘的老棋王，一些面目丑陋的棋坛异人。但是，他们无一不是被砍去双手而归！
原来日本人在那摆擂，中国人要与他们下，是有条件的。如果与第一名日本年轻棋士下棋，输了，则要被砍去双手，永远不再下棋；如果日本年轻棋士输了，除了被砍去双手外，还要另瞎一眼。如果与第二名日本胖棋手下棋输了，则要断去双肢；如果日本棋手输了，除了断去四肢外，他还要刺瞎双眼。如果与第三名日本棋手下棋，输了，则要断去四肢，还要刺瞎双眼；而日本人要是输了，则是当场剖腹自杀！
日本人太狂了！因为在条件中，他们吃的亏要大些。所以，愤怒的中国棋手纷纷与他们下棋。
结果中国棋手全是失去了双手，因为他们没有一人战胜过日本的第一人。
有一个白发老棋手，向日本的第二名，那个胖棋手挑战，胖棋手不屑一顾，让他下赢年轻的日本棋手再说。日本人说，看你年轻太大，失去双手就可以了。如果失去了四肢，生活很不方便的。老者大怒，狂吼如雷，非要与日本胖棋手过招不可。结果，不到四十回合，老者就败下阵来。日本胖棋手显然还有极好的刀法，他出刀四次，白发老者的四肢就掉在了地上。
谁知道棋战中也会血腥冲天？
齐世子听，心态平和地来到了崂山。他到场的时候，一个虎须独眼龙大汉，已经输掉了棋，他的双手被砍掉在地上。他青着面孔，晃着自己无肢的双肩，满头大汗地离去。
另一个背剑的道士想上去与年轻的日本人下棋，齐世子一把按下了他，平静地走了上去，稳稳地坐在了年轻日本棋手的面前。
年轻的日本棋手看也没看他，就对他：“我可以让你三先。”
齐世子说：“我可以让你四先。”
日本人一听，一下睁开了双眼，立直了身子，他还见过这么狂的中国人。因为前面已经有十多个中国棋手失去了双手，每个上来的棋手，面上都是惧色，日本棋手知道他们是为中国象棋的荣誉而战，所以在内心直骂他们是猪。年轻的日本棋手觉得，面前的这个人，其狂傲的样子，好像比他们还凶。
日本人手一摊，请他先下。红摆在他的面前，齐世子没有什么可推辞的，于是把帅向上坐了一步。
日本人一看，脸刷地红了。先手坐王，等于缓了两手，还了先，还让了他的先，这明显是对他的侮辱。年轻的日本棋手在嘴中骂了一声，就架了中炮。
刘世子不慌不忙地起了一步马……
一柱香不到，那年轻的日本人就输了。
年轻的日本人站了起来，先拔出短剑，一下刺进了自己的左眼。然后，他在狂吼声中，将自己的长刀拔了出来，向天上一丢，在长刀落到自己面前的时候，双手往上一挥，自己的双手就掉在了地上！
看棋的中国人欢声雷动，齐世子终于为他们出了一口巨大的恶气！
胖棋手满眼凶光地坐到了齐世子的面前，他对齐世子说：“阁下已经有了足可以光荣一身的荣誉，你可以全身而退了。”
齐世子傲然地说：“我为什么要退？”
“因为我感觉到了你内心的恐惧！”
“我有什么恐惧？我没有任何恐惧。”
“你知道我比他厉害，你也知道你赢得很侥幸，你知道你肯定下不过我，你怕失去四肢，所以你恐惧。”
齐世子哈哈冷笑着说：“只知道你们狗日的小日本争强好胜，没想到你们还有娘娘腔，竟然如此自作多情，真他妈气死老子。我想问你一个问题，你输了不会耍赖吧？”
日本人怒：“你这是对大日本棋士的严重侮辱！”
“那好吧，你先下棋。”
胖日本棋手没要争着要绿棋，让齐世子下，而是拿起了一个红子，下出了第一步。
这局棋下了一个时辰，大家看到胖日本棋手在齐世子下了一子后，跪起身来，对齐世子狠狠地一低头。
下面的人知道齐世子又赢了，沸腾得快要爆炸了。
胖日本人对齐世子说：“尊敬的阁下，我输得心服口服。我将履行自己的诺言。不过，我对你有个请求。”
“什么请求？”
“我瞎了双眼，失去四肢，已经没有了任何活着的意义，更不想因此影响下一局棋战。为此，我请你允许我的师兄，在刺瞎我的双眼，砍去我的四肢后，能将我斩首。”
“我不同意，活着总比死了好。好吧，我同意你留下一腿一手一眼。”齐世子内心一惊，狗日的日本人就是怪！
“八格！侮辱！这是对我死去灵魂的羞辱！”
胖子转过身来，对那闭着双眼的瘦日本棋手说：“请师兄成全！”
这瘦日本棋手点点头，也没起身，只是挥了几下刀，人们就看见胖日本棋手的双眼立即喷出来血，四肢掉在了地上。人们正在惊叹他的刀法之快，却见胖日本棋手的头从他的脖子上一下倒栽下来，在地上打着滚，张开的牙齿，还将地上的蔗渣狠狠地咬了一嘴！
瘦日本棋手用刀在地上一点，就飞了过来，坐在了齐世子的面前。他说：“阁下，应该是我们了。你敢与我下么？”
“不想与你下。”
“好吧，明天。我不想在你下了两局的情况下与你下，这样，因为你的劳累，我会胜之不武，让你们中国人心中不服。”
齐世子往旁边吐了一口痰说：“真是又一个自作多情的人。我不想与你下的意思，是不想让你输棋后，命丧在此。”
“哦？为什么？”
“我想留一个活口，回你们日本，把这些事讲一讲，好好告诫一下你们小日本人，希望在今后的几千年内，不要到中国来送死！如果来了，你们必死无疑！”
瘦子突然狞笑着说：“我给你机会，你自来送死，那么，你今天必死无疑！”
“你真不怕死？”
“八格！”
“好吧，我今天就送你回老家！”
瘦子大骂：“八格牙鲁！”然后，瘦子因为愤怒，骂了一大患非常肮脏的话。
齐世子一把掀了棋盘，对他说：“我与你的这盘局，来个盲棋大战！”
瘦子一甩头发，长发顿时在风中乱舞，他坐直了身子，在嘴中先骂了一句肮脏的话，下出了第一步，说：“我的怕你？兵九进一！”
这局棋双方都下得慢，两人下到黄昏，再下到晚上，再下到下半夜。看棋的人越来越多，没有任何一个人散去。许多人自动地打起了葵花杆火把，两人都是闭着双眼，在火把的照耀下一步一步地报着自己的棋。
四个时辰以后，这局下了近二百步的棋，终于快完了。当齐世子报完最后一句，卒1进1后，瘦日本棋手一下瘫坐在了地上。
那在一边摆棋谱的人大声叫：“我们的大侠终于成功地将三个卒拱过了河，结果将是一车三卒对小日本的一车一炮，铁胜无疑！”
尽管许多人还看不懂这局面，还担心是日本人占了优，但大家看见日本人的熊样，欢快非常，几乎将整个崂山抬起来了！
瘦个子日本人不再下棋，而是转过身去，面向东方，拔出了剑，将自己的白肚子露在了外边。齐世子听不懂日本人说了些什么日本话，他一直对他说：“你可以不自杀，你马上就可以回日本去，希望你们不要再这样猖狂寻衅，中日从唐时起就是友好邦国，彼此应该和睦相处。”日本人根本不理他，他跪着深深地向东方行了一礼后，拿起刀来，反手一下，剑尖就从他后边的背上冒了出来！
齐世子的故事讲完了。
田侯虎听得连连点头。他过去一直觉得齐世子俗不可耐，当他讲完这个故事，在田侯虎的眼中，他一下高大起来。
田侯虎：“后来如何在总督大人这就职的？”
“我的确为大明朝争了口气。总督大人那时还不是总督，还在京城。他派人找到我，希望我去帮他。他对我很尊敬，待我也不薄，我就一直跟他到了现在。”
“富贵多年，自然有条件娶了这么多夫人。”
齐世子也呵呵大笑起来。
田侯虎：“我们今天的这局棋，我想不下了。”
“为什么不下？”
“我现在很尊敬你，所以不想下了。”
“不，绝对要下，不下你就是看不起我。“
“我现在对你十分尊敬，我们是永远可以做朋友的，真的没有必要下这局棋。”
“你怕输？我自信我的棋不在你之下。”
田侯虎本是想起身回去了，一听他这话，转身走了过来：“你没有明白我的意思。也好，下一局，你是前辈，我也很愿意向前辈请教！”
齐世子呵呵笑着，从旁边的箱子里拿出来一副象棋，摆了开来，棋子是绿玉雕的。田侯虎从没见过这么高级贵重的象棋子，拿在手上把玩。
齐世子荣耀地说：“这是我战胜了那三个日本人，总督向皇上禀报了这事，皇上赏赐给我的。”
田侯虎一笑，摆好了子，请他先下。齐世子坚持要田侯虎先行。最后两人进行了猜先，齐世子执红先行。
齐世子下了一步，田侯虎看了看，起了右马。两人聚精会神地大战起来。
下了不到半个时辰，齐世子走了一个昏招，将一个炮，送进了田侯虎的马口。田侯虎知道这是昏招，绝对不是什么用心良苦的好招，所以坚决地把它吃了。齐世子见自己走出如此昏招，悔得煽了自己一耳光。
这步错棋的七步之后，齐世子又走出了一个昏招，这次是给田侯虎捡着了一个抽车的好机会。田侯虎做成了抽车的棋，他知道，不抽这车不好，抽也不好。抽吧，赢得太轻松了。不抽吧，齐世子见他有车不抽，肯定是比侮辱了他的祖先还难受。田侯虎对他说：“不下了吧？”
齐世子苦笑了一声：“好。我也不知道今天怎么会出这么昏的昏招。”
田侯虎一笑，欲言又止。
齐世子说：“兄弟，你对我的象棋，感觉如何？”
“开始的二十步，还像当年一样，霸气逼人。寸土必争，寸土不失，时时有破釜沉舟的英雄气慨。”
齐世子洋洋得意地说：“我不是吹的吧？想当年，我也是横扫天下的人物，下棋也要有霸气。你不怕死，在气势上压倒对方，自然有机会。”
“不过，你后面的昏招，无理手，为什么那么多？这些昏招，连江湖上那些略有名气的棋手都不如。你前后的棋进行比较，完全像一个老虎头，长了一个无毒无害的小蛇尾巴了。”
齐世子长叹一声说：“老了！”
“我分析你不是老了，可能有两个原因。”
齐世子眼睛一亮：“哦？哪两个原因？”
“首先可能是富贵的原因吧。”
“不可能是富贵的原因。富贵怎么可能影响我棋的水平呢？”
“首先应该是富贵的原因。如果不是富贵，你能够讨到三妻四妾吗？七个女人呀，还不包括你在外面官窑中打的野食。”
齐世子脸一红：“这个，嗯，这个倒是事实。”
“你想，一个男人在女人堆里，有这么多女人需要他去满足春怨秋恨，这个男人的精、气、神难道还会是饱满的？当然不是饱满的，倒像一个剥去仁的空心橙子壳。”
齐世子不觉点头笑了起来。
“古今许多富贵后的酒色之徒，因为在女人堆里拚命用劲，所以才过四十，牙齿就摇晃欲脱了，头也秃了，两耳边的头发也白了。若是帝王，因为更有无数的女人，很年轻的年龄，也像老人样虚脱得尿都可能失禁了。从古到今，好色的帝王多早亡。”
齐世子点点头。
“你看寺院中的那些得道高僧，不近女色，休说是四十岁面如童子，便是五六十了，六七十了，看上去也宛如少年、青年！八、九十的高僧，肌肤细嫩，神采奕奕呢。”
“这倒是。人间四月芳菲尽，山寺桃花始盛开。”
“师傅教导我们，为什么重要的棋赛之前，男人都应该与女人分开睡一个月，因为这样才能做到精、气、神的充足。现在，阁下有七个女人哟。你如果不能满足她们，她们可能永远会对你生事，后院起火。而床上这种事，你能一对七么？一对一是自然的，一对七就不是自然的了。长期如此，你现在的精、气、神，是枯萎的。就凭这一点，你的霸气必然失去，空有其壳而无其神。今天你与我对局，连出昏招，是必然的了。”
“你说到点子上了。还有一点呢？”
“另一点，则是你远离了江湖，进入了衙门，你不再有机会与世上的高手过招，你找不到磨刀的好石头了。”
“对！这是绝对重要的一点原因。”
“也许现在，你把与江湖上的好棋手下棋的事，看得很轻，认为那根本就是没有什么意义的事。下那么一盘棋，能值多少钱？”
“是的，我现在不与江湖高人下棋了，我的确认为那没有什么意思，不过是争强好胜而已。”
“可是你忘记了，那却是能使棋艺长青的仙药。”
“道理是这样的。”
“有此两点，让你今天晚上在棋局上昏招不断。一招昏招可能是偶然的，但昏招太多，是一种必然。”
齐世子干笑道：“你赢了，你说什么都是，我说什么都不是，呵呵。”
田侯虎好像是自言自语地说：“过度的富贵看来真的是可以杀死99个天才，剩下的那1个，也被富贵弄成了傻子。”
田侯虎告辞，走了出来。他还在天井里的时候，听见一件瓷器后面屋里摔烂了的声音。他想像齐世子那种气闷的样子，不觉微笑了一下。他想，现在的齐世子养尊处优，肥胖气喘，早已经不是江湖上那个霸气冲天，豪气干云，棋招锋利无比的豪杰了。
|
||
| ||
上一条信息： 田世荣著《大明棋王》（连载八）长篇象 下一条信息： 田家宏--中国书法家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