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辛华

    居住在海边，天亮得特早，大约四点左右，窗外便是灰朦朦一片。我因为初来不惯，早早醒来，熬到五点多，起来洗漱。坐那里梳头的时候，唐山来的网友蓝雁，顶着刚洗的一头湿漉漉的秀发，悄悄问我，去不去海边？我自是求之不得。

   我们的住地离海边二三里路的样子，沿一条简陋的煤碴路走来，一路几乎没有行人。海岛的早上，四周静极，即无车马喧嚣，也不见鸡叫犬吠，举目四顾，到处是荒弃的土地和在建的工地，偶尔有些待收的庄稼，零落萎靡的样子，几分衰微，几分凋蔽。这儿那儿，别墅倒起了不少，门窗紧闭的样子，看上去极少有人入住，比起我们一天天城市里的拥挤，街巷里的喧闹，这里几分原始，几分荒寂。

   历史上这里就曾是一块荒寂的土地。据史书载，古时这地方属边陲之地，山峦叠嶂，河流阻隔、交通十分不便，也只在沿海平川地带有少数居民居住，过着渔猎农耕生活。秦统一中国后，天下稳定，鼓励农桑，这里的山地和海滨才开始有了人烟。后汉武帝为开发辽东，下令人口稠密的齐鲁等郡县向辽东移民，即有了历史上辽东地区的第一次大移民。后唐王朝灭亡，辽南契丹立国称辽，将一些强宗大户诱迁至辽南今瓦房店地区，便有了历史上最早的扶州县。

   明末清初，残酷的战争使今大连地区至辽东半岛南部整个沦为“沃野千里有土无人”的荒漠之地，在这样数百公里一大片土地上，人口仅存数百。一时间，人稀为贵。由此而后长达70余年，这里是真正的荒无人烟！时间到了顺治十年，清庭颁行了《辽东招民垦荒则例》，号召天下之士，支援辽东，开发辽南，凡能够招足百人来辽东的，不论此前身份尊卑贵贱，一律“文授知县，武授守备”。想一想，一个人如果能带一百人来到这来，就给一个县处级待遇，且对招来的移民，全部编入旗籍，计民授田，发耕牛和种子。生命在中国这个幅员辽阔人口众多的疆土上，第一次变得如此贵重！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于是一些勇敢的开拓者像当年的西方人开发美洲新大陆一样，天南地北来到这里，操着不同的乡音，肩挑手刨，白手起家，旷土尽辟，桑梓遍植，辽南这块荒芜的土地，一时间成了创业者的一方热土。当时特殊时期，民间婚姻也有些强制，内容却与今之计划生育国策相反，实行的是早婚早育，男女十三四岁即婚，一时间竟成了风俗，若谁家小儿女过十四五而未婚，反被耻笑，有诗云证：“十五娇娃未上头，初闻相看意含羞，低首装烟归房去，早饭谁知留不留？”今我想了，不觉一笑：如本人生活在当年的这里，就我现今的年龄，正常情况下，该是四世同堂的老祖母了！这一想未免吃了一惊：同样生为女人，中间隔了数百年，其生存状态，差异竟然如此之大！

   除此之外，在满清统制中国的数百年间，这里还是清廷发配政治要犯的流放地之一，想当年就在这个地方，曾经多少蓬头垢面的文人学士披枷带锁、步履蹒跚地一队队走过。这些人中，许多人昨天还是庙堂之上权重一时的风雅名流达官贵人，一朝变故，株连九族，亲属家眷，统统发配流放。当时的清初文人间流传着一首小打油：“少小休勤学，文章误了身；辽东千万里，尽是读书人。”然而，在一个个个体的生命在此餐风露宿，凄惨哀号的同时，他们的到来，也给这方土地带来了南国丝竹与中原锦绣，带来了广阔意义上的中原文明与厚重渊远的汉民族人文精神。只是在当时，人们无论如何不会想到，数百年后的辽南，会掘起大连这样一座二十世纪举世闻名的明星城市，以至它的周边地区，再次成为新世纪建设开发中的一片热土。

   虽然才刚五六点的样子，海上的阳光已几分倦意。海边廖廖几个拿了救生圈的游人，其余全是附近的渔民，渔民多是一些老人和孩子，拿了篮子和小筐，在那里捡海螺。海螺是我从没见到过的小，放在手里，只黄豆那么点大，退潮后的海滩上，到处很多。我问其中一个女子，这么小的海螺，捡它做甚？说是活的，捡回去放在水池里，长一长就可以卖钱。想到这样一望无际的海滩，沙砾之间竟有这么多小小的生命存在，心里顿觉十分新奇。

   赤脚站在水里，太阳在我们背后，金灿灿的一团，远远地漂浮在水雾之上。无数的光，雨点一样敲在水面，听得见叮咚细响……与我一起来的蓝雁，穿着翠蓝的裙裳站在水里，背向着太阳，健美、丰腴，刚洗过的头发有一点钢丝的质地，轮廓分明，阳光再给她绣一层黄金青铜，逆光中简直一尊母体的雕像，还有她背后那一对老者，一前一后在浅水里徜徉的样子，一种悠然自得和静谧从容，更有戏水的孩子，一群群欢笑着扑来，浪花四处，溅起一层层快乐的涟漪……看着这一切，我私下禁不住一念顿生：如果没有太多的世事牵绊，如果我手上还有足够的钱，何不就来这里买上一小块地，盖上两间小房，也做一回新世纪的移民，享受海边这方土地上的宁静淡泊，终老此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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