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辛华     

   她娇小玲珑，白晰的一张瓜子脸，梳着两根搭在腰际的大辫子，讲课时的声音又细又脆，像初夏里未熟透的嫩黄瓜；生起气来，细白的瓜子脸瞬间就赤红了，如一朵五月的石榴花。她高兴时喜欢给我们唱歌，唱《一条大河》《北风吹》《珊瑚颂》......她之后许多次听别人唱那歌，再也听不出那韵味，一种丝丝缕缕的颤动着的透明，那种只有在一片童心中才有，童话里才找得到的单纯与明丽......

   我们的小学，是在文革初始的那一年。学生们的年龄远不像现在整齐，班上最大的十多岁了，最小的还不到学龄。学生大都是就近工厂生活区来的。第一天上课，几个大点的孩子占了靠窗子的好座位，有的还坐到桌子上，比试着看谁将桌子拍得响。等到老师进了教室，喊了好几声“上课！”他们才勉强地坐下去。坐下后还是时不时地在脚下、桌斗里弄出大声晌，惹得前面座位上的孩子不时回头。第一天，老师就拍了桌子，白白的小脸儿气得粉红，将黑板擦愤愤地扔到地上，一次不行，又扔了一次。偏那拍桌子的声音越来越响，这时，像所有女孩子一样，她便气哭了，站在讲台上背对着我们，哭起来没完没了。她一哭，班上几个年龄小的女孩也吓得哭起来，弄得那几个捣蛋学生锐气全消，到末了自己尴尬了，像是无缘无故欺侮了一个邻家小女孩儿。

   那时候别的班上，不断听到老师训斥学生，有时还会让那些顶尖调皮的学生罚站，一站一节两节课；有时，老师还会将某个学生的耳朵高高地掂起来，直掂得那学生呲牙咧嘴地哀求认错。可我们老师不这样，平时不管有没有课，她总喜欢跟我们在一起。课外活动时，跟我们一起做游戏，有一次“丢手绢”，一个女生问：老师，我可以把手绢丢给你吗？老师笑了：当然可以。当轮到她把眼睛蒙起来抓我们时，校园里就会响起一片童声：老师，我在这里！老师，快到我这儿来！那声音亮丽得就像一群彩蝶，牵来校园所有的目光。

   上手工课时，她教我们叠纸船和纸飞机、许多天上飞的地下跑的东西。她的手很巧，只见一张雪白的纸，在她灵巧的双手上上下翻飞，一会儿工夫，就活了，同学们就围着她叫出声来：老师给我！老师，我也要那样的！每逢这时，她会告诉你：要自己学着叠……叠成什么样子才好看。一天天，我们变得规距、懂事、文雅了，老师在我们中间也变得越发可爱和倍受尊重，她和她的那些文化知识就像是个大磁场，吸引着我们一步步走去。

   在我上小学一年级的那学期，每天早上一觉醒来，就盼着去上学，每日里最大的亨受就是坐在教室里听老师给我们讲故事。那时候，无论什么枯燥的知识，一到了她嘴里就生动起来，她教的课我们记忆最深，考得最好。那段时光对我们来说那么美好，现在想起来，她竟像是哄着一群弟弟妹妹玩耍的小姐姐。

   到了学期未，一天早上，同学们像往常一样都坐好了，齐声唱着那首《上课铃声响起......》，可是，老师没有来。当那首歌唱到第三遍时，大家都有点急了，后排大点的学生，开始朝教室门外东张西望。这时候，校长走了进来：说你们的老师病了，今天，由我来给你们上课。同学们，现在把书都拿出来......全班没有一点声音，大家一动不动，所有的同学似乎都被这消息吓懵了！

   第二天，老师还是没有来。

   到了第三天的时候，同学们脸上明显都有了不安。下第二节课的时候，女生们站在教室门口，个个一脸的落寞，小心翼翼说：她咋还不好？我可想她了。于是再上课时，一个教室都弥漫了思念。

   晚上放学时，我们都没有急着回家，那个年龄大些的女生招呼一声：看老师去呀！大家便忽忽拉拉跟上来！一大群学生来到老师住的地方，可是老师家的门紧锁着，她旁边的那一家在做饭，说你们的老师现在在医院里。

   那是一家妇幼保健院。当我们眼里含着泪，满面忧思地来到老师的床头时，看到老师头上扎着花毛巾，软绵绵地躺在那里，她的身边，安安静静地躺着一个紫红色棉被里的小婴儿。那一会儿，我们心里的感觉非常复杂，说不上是喜欢还是担忧。那个小婴儿使我们害怕，怎么也想不到，平时跟我们一起哭，一起唱，一起玩的老师，竟是个大人，是个孩子的妈妈了！我们甚至怀疑，那孩子是她生的吗？

   我敢说，平生，除了母亲，她便是我们那帮同学童年里最爱的一个人了！是她让我们第一次懂得了，这世上除了亲情之外，还有另外的一种爱。  

     文章来源于商丘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