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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田世荣著《大明棋王》(连载十一)长篇象棋小说
    作者:田氏网   访问量:5014    添加时间:2016-7-13 15:17:07
     
    十九    身披枷锁·千里马
     
    有几次,总督大人忙完了公事,为了显示与下属的亲和,他要田侯虎陪地方官员下下象棋,齐世子却在随员的队伍中找不到他,也不知道他去哪了,只好作罢。这事,总督大人当着田侯虎说没什么,而私下,是把齐世子骂了个够的,因为齐世子就是管着这庞大随员中的老大呵。
    终于有一次,总督要他陪一位十分重要的人物下象棋找不着他时,把总督大人气急了,惹火了。
    离中秋还有八天的时候,总督府里来了位钦差孙大人。他是奉皇帝的命令,来这里巡视任总督政绩的。总督从长久的官场经验知道,钦差大人要回去对皇帝说你好,不是你做得好就好,而是你要把钦差大人接待得非常好,你才会好。钦差大人看上去是正大光明的,其实他的嘴是狗屁股——同一个你,可以把你说成一堆美玉,也可以把你说成一堆粪便。深谙此道的总督让全府上下,做好钦差的接待工作,不准出现任何差错,必须要让钦差大人非常舒服。
    却说这位孙大人,也是位超级象棋迷。任总督在京的时候,与他就是棋友,两人棋力差不多,但是各自在自己的朋友前吹比对方高一筹。试问从古至今的棋迷,哪个不把自己吹得万分厉害?即使自己连败三局,也会说,第一局他差点就赢了,第二局他说对方有赖的嫌疑,第三局他说该赢没赢下来。看,没有一个说自己是输的。
    孙大人听完总督大人的业绩介绍,口头上赞扬一番,然后就到了公事了了,轻松愉快的时候。孙大人说:“总督大人,听说你这里有位全大明闻名的象棋高手?可否让我见识一下?我很感兴趣。”
    总督:“没有没有,我这里哪里会有让你感兴趣的棋手?你的棋非常厉害,我从来都占不到你的便宜,我这没有值得与你下一局的棋手。你真有兴趣,我输你几局。”
    孙大人哈哈大笑,内心非常开心,总正面听到了任总督承认自己高他一着的话了。然后他说:“你我的象棋不分上下,都差不多,我们下没多大意思。我真的听说战胜麻明月和诸葛春秋的田侯虎,在你府中,让我见识一下?”
    “人是有这么一个。”
    “让我与他对弈数局?”
    “他哪下得过你呀,孙大人!”总督是想先抑后扬。
    “不见得,民间好手多得很。你别对他说我是什么人,让我好好与他下两局。告诉你,千万不准私下对他说我是什么人,要让我棋。要是他让了我的棋,我可对你不客气,听见没有?
    “好吧,那我就让他与你下。我告诉他?告诉他让你棋也没用,这个人全身心都在象棋中,任何人都不会让的。”
    孙大人哈哈大笑:“那好。趁我现在兴趣很大,马上叫来。”
    “好。”总督转身对站在一边的齐世子说,“快去把田侯虎先生请来,与钦差孙大人下两局。”
    “是。”齐世子急忙出了总督府,去找田侯虎。
    在齐世子答应总督大人去找田侯虎时,他内心就有一种不祥之感。他觉得田侯虎不可能呆在家中等待总督大人的传唤,他相信会像过去一样,找不到田侯虎,不知道田侯虎此时又消失到武昌什么地方去下棋了。
    等齐世子一走到田侯虎的家,果然只有白玉仙一个人在照顾啼哭不止的大头儿子。齐世子听说大头儿子现在已经没医生肯治了,等待的就是一个死字。齐世子现在没心情关心他的大头儿子,急忙问她:“他呢?”
    “不知道,吃完早饭,就不知道去哪了。肯定又是死到哪下象棋去了,不到深更半夜,他不会回来。”
    “他不知道今天总督府会来钦差么?”
    “他就是知道今天总督府要来钦差,他认定没什么事,所以才出去的。”
    齐世子听了,在心中叫苦不迭,又没得任何办法。武昌这么大,现在在哪去找他?齐世子以最快的速度,在黄鹤楼下及其他下棋最热闹的地方去找田侯虎,他都没在。任齐世子喊破了嗓子,跑断了腿,也找不到田侯虎。
    等齐世子回到总督府的时候,总督大人和巡抚道台已经在陪钦差大人打麻将了。几个人在那搓得哗哗地响,孙大人不停地笑,想来是不停地在和牌吧。
    原来钦差大人开始是兴趣很浓地想要下几局棋的。大凡迷棋的人,走到任何地方,不是那地方酒好、女人好、风景好就让他有兴趣,而是他喜欢与真正的高手下几局棋,那才快乐。大家左等田侯虎不到,右等田侯虎不到,把个几次在门外去看人回来没有的总督大人急得满头大汗。孙大人一看是这种情况,他的兴趣一下没了。下棋就是个兴趣,兴趣浓,下棋才快乐。如果兴趣没了,那下棋,会成为天下最无趣的事之一。没了下棋兴趣的孙大人说:“不下了。有没其他好玩的?”
    听到孙大人的话,总督大人心中的石头一下落到了地上,他马上建议打麻将,孙大人对这个也很有兴趣,于是四人就开始了打麻将。大凡喜欢象棋的人,多是好赌的人,因为这都来自智慧中的竞技,两者有千丝万缕的联系。
    麻将结束时,是孙大人一个人赢了,巡抚输得最多,抢在总督大人的前面给钦差输钱。他们三人敢赢钦差的钱么?总督大人把孙大人赢的钱折算成了金条,有十二根之多。孙大人笑呵呵地收了金条,却嘟着嘴说:“金条我不缺,却还要一个劲地往我的腰包里钻,这么好的运气真是没有意思。其实我真正是喜欢下棋的,今天没下成棋,心里总觉得不过瘾,缺了些什么,玩得很是不爽!”
    总督大人陪着笑脸说:“明天田侯虎一定陪你下棋,你就会下得很爽了。”
    钦差摇着头,哼着不舒服的声音走了。
    孙大人一走,牙齿咬得格格响的总督把齐世子叫了过去,一顿臭骂。因为田侯虎没来,他今天输了四根金条,钦差却说玩得不舒服,你说他气不气?分明就是一张热脸贴到了钦差大人的冷屁股上。总督大人不骂田侯虎,只是骂齐世子,问他是如何管理下面人的?总督说:“用得上的时候,人不见影。我拿那么多银子出来,喂的是什么?喂一条狗,也会把尾巴摇得像要摇掉似的,怎么需要人的时候,鬼影子也没有一个?”
    齐世子受了总督大人的骂,一腔怒火赶到田侯虎家。他想,他今天是非要给田侯虎一些颜色看了。说真的,他内心对田侯虎早就不满了,想要找机会收拾他。今天这不是机会,是什么?
    他在田侯虎家黑着脸坐了半个时辰,田侯虎才打着酒嗝走了回来。原来,他听说城西边的西林寺中,有一高僧象棋在十年前非常了得,所以去拜访了他。因为地处偏僻,这就是齐世子找不着他的原因。与高僧交手三局,田侯虎一胜一和一负,走出了一步妙手,得了一局佳谱,心中感觉非常畅快。在回来的途上,喝了一斤多黄酒,开心得不得了,这时才跌跌撞撞地走回了家。
    他看见齐世子坐在家里,刚要打招呼,就被齐世子劈头一阵喝骂。田侯虎耳中听见了原尾,也知道今天闯了大祸,是自己不对,便站在那里任齐世子骂。他心中几次听见了冒火的地方,想与齐世子对骂,但是都忍了。因为他知道,齐世子敢这么骂他,不是齐世子本人敢的,这绝对代表的是总督的意思。田侯虎清楚地知道,齐世子是管理总督府下边一大帮人的头。
    骂到最后,齐世子骂滑了嘴。他对田侯虎说:“说到底,你是把自己看错了。你以为你是象棋天才,象棋下得好,你感觉自己在总督大人眼里便是神仙?其实,我们在总督大人眼里,充其量不过是条狗。我是条狗,你更是条狗。”
    田侯虎忍不住说:“我怎么在总督大人眼里是条狗了?我不是!”
    “我们当然是总督大人眼里的一条狗。你绝对是!总督大人用粮食养着我们,让我们为他做事,我们不是狗是什么?如果总督大人不给我们粮食了,我们这些可怜的狗,是不是只有饿死?如果我们吃了总督大人给的粮食,却不给总督大人尽一点力,反而让总督大人丢脸,我们这样不忠心,是不是连条狗都不如?”
    齐世子骂够走后,田侯虎一脸挂着闷气地坐在那里一边喝茶,一边深思。深思的结果,他觉得他必须得丢了总督大人给的这个小官,丢了总督大人给的这份优厚的薪酬,带着家人,去继续游历天下,过他的虽然苦,却是他极想过的那种生活。
    道理非常简单,虽然有总督大人给的三十石养着,但是这三十石,也是一副枷锁,一个铁笼子,把他才华横溢的人生,限制在了武昌这个小小的地方;外面那广大自由丰富的世界,看似与你近在眼前,却远在天边。
    他想,既然你在官场中混饭吃,你就得按官场的规矩办事。可是官场的规矩,就是要把一个个天才的力敌万人的狼牙大棒,最后磨成一枚枚可怜的针,这针现在的用途只能钉衣服上的牛骨头纽扣。中国历史上那么多的豺狼,知道自己管不住大象、虎、豹、熊等,就听狐狸的建议,制定了许多规矩。于是虎、熊、豹、大象等这些巨兽,让自己进入了这些规矩的网中,最后他们在规矩的重重束缚下扭曲下,成为世界上最没出息的绵羊。虎本是要吃豺狼的肉为生的,可是虎在规矩之下,最后竟然天天给豺狼涮马桶。
    任何天才在官场里,都会由原来的雄心勃勃,被磨得长吁短叹,最后成为鼠目寸光的蠢才!
    一个人的生命只有短短几十年,如果可以过另外一种奔腾激荡惊天动地的日子,却选择这样窝囊度过的话,这是对短暂生命最大的浪费,同时也是对自己生命的最大犯罪。
    这样想来,为了这三十石,呆在总督府里做什么?想当初,你走出巴蜀,到底是为了什么?
    田侯虎想明白了这一切,他的去意已决。
    第二天,他早早地去总督府里向总督大人请罪。他想,如果总督大人当众斥责他的话,他转身就走,带着白玉仙和两个孩子永远离开这里。奇怪的是,总督大人并没有斥责他,而是笑吟吟地对他说了些无关紧要的话。只是让他今后去什么地方,让大家知道就行了。
    田侯虎见总督大人对自己这样好,顿时把要离开的话说不出口。
    然后,他陪孙大人下棋。
    他一边与孙大人下棋,一边想,走肯定是要走的,只不过早走与迟走而已。一旦有走的机会,他会毫不犹豫地带着一家人走。
    只是田侯虎没有想到,他的离开,竟然是要带着那样深的伤痛离开,成为他今后漫漫人生中内心一道永远也治不好的滴血伤口!
     
         二十 胜棋·完美的胜棋
     
    马上要到秋收的季节了,总督大人召集了全省的知府,在他的府里开大会。无非是在这个时候,让各地加紧催收应征的各种赋税。你说天下何时的官,不是把收缴税费的事,始终放在第一位呢?
    这个会要开三天。
    开到第二天的时候,来了总督大人最想看的好事。
    原来,一个叫朱玉圭的北京青年棋手,来到了这里,找到了齐世子,对他说,要与寄食在总督府的田侯虎,下两局象棋。
    齐世子不敢作主,禀报了任总督。任总督呵呵一笑:“是不是大胜天下象棋第三人陈松的那个朱玉圭?”
    齐世子:“我问过了,正是他。”
    任总督笑得更响了:“这不是好事吗?晚上你安排各地知府,统一在我的府里,看他们的对局。”
    “是!”
    任总督是真的高兴。一来他是棋迷,想看棋;二来他胜不了田侯虎,所以他希望其他的人胜了他,胜了他,他还那么不听话使唤吗?三来,当着各地知府,如果田侯虎真的输了,他可太快乐了。
    齐世子告诉了田侯虎,田侯虎很认真地对待这件事。
    原来,朱玉圭所以让总督大人那么高兴,让田侯虎这么重视,的确他现在也是天下名手,他的成名就是他大败陈松之后。
    朱玉圭说来也是太祖之后,可惜是旁支,百年下来,隔得太远,所以他家竟然成了破落的王府。本来母亲要他好好读书,中个进士什么的,光耀门庭,偏他爱好象棋,读书不进。年及弱冠,书没读书,棋却在北京下得有些名气。但他在北京棋界的名气再好,也只是处在中游之内。北京何地?全国的俊杰都汇集在那里。在任何一个行业里面,若不是顶级的,都很难名声大扬。
    朱玉圭动了周游全国,遍访名手学棋的念头。家中虽然破落,也不是沦落到了无饭吃的地步。他花了七天七夜时间,终于说服了母亲同意他周游全国的想法。母亲拿出一件祖上传下来的古玉,换得了一些金银,作他的资费。于是他开始漫游全国了。
    第一年,    他的棋下得不好。
    三年后,他的棋就已经很好了——所以天下任何事,就怕一个专心、痴情甚至亡命。
    第四年,他在雁荡山遇着了陈松,因为那时陈松恰好应邀在那里的一个棋院里讲棋。而当时,陈松的象棋,排名天下第三,列在北孔南麻之后。
    朱玉圭便找着了陈松,要与他对局。
    陈松何等样人?他岂是那种随便与人对局的人?他让朱玉圭先与自己的三大弟子之一对局,这三大弟子,随时都跟着他。
    朱玉圭冷笑一声,同意了。他只用了半天时间,就将陈松的三大弟子0胜局。
    这惊动了陈松。因为他们师徒遨游天下,还从没人把他三大弟子败为0胜局的。所以,他自然接受了朱玉圭的挑战。
    当然,陈松也是兴奋的。任何一个真正的棋手,遇见了高手,总是兴奋和愉快。
    比赛决定两局,一人一局先手。若不分胜负,则通过猜先,继续对局下去。
    第一局陈松胜。
    第二局朱玉圭胜。
    因为没有分出胜负,通过猜先,朱玉圭执红先行。
    第三局和棋。
    第四局和局。
    比赛下到了第二天的下午,第五局。
    陈松这个时候,心里就有了严重的负担。朱玉圭胜了他的三大弟子后,他不敢轻视朱玉圭。等他下过四局,朱玉圭的实力一点也不比他低的时候,他内心就真正地有了负担。
    他是不能败的。他一败了,天下象棋第三人,可能就成了天下象棋第四人,甚至五六人了。天下名手,靠的就是名声吃饭呀!
    朱玉圭心里却没有一点负担。他本来就没有名,他下棋也不是为了名。他是一名攻击型的棋手,他以攻击为乐。下到第五局,他在强强对话中,杀性已经上升到了最顶峰,杀性到了最浓的时候。这个时候,谁也罢不了他的杀性,他将在炽热的杀性中,使出最好的杀招,让自己的杀性达到化境。
    陈松内心怯场,朱玉圭内心最勇,结果将要出来了。
    果然,在第五局的时候,陈松出现了焦躁和消极保守,棋风悄悄地软了;而朱玉圭满心都是杀气,达到了无我的境界,使出了最好的连环杀招。果然连击得手,以强大的攻势,非常漂亮地胜下了这一局。
    击败了象棋天下第三,朱玉圭在很短时间就名满天下——真应了那句话,成名的最好方法就是战胜名人。
     
    任总督府内,楼上,田侯虎与朱玉圭坐在棋旁,准备对局。
    楼下,很大一张棋盘挂在那,由齐世子主讲这局对局。总督坐在前面,后面则全坐的是知府一级的大人。几乎所有的知府都是进士出身,都是一流文人。棋,那是他们成为才子的必修课,因此几乎每一个知府都是棋迷,虽然他们不一定是象棋高手。还因为总督大人痴迷象棋,这些年,他们都在象棋上花了不少功夫,这完全是属于拍风雅之马屁的需要。应该说,以任总督大人为首的看棋团,是一个高级豪华的观棋团。
    田侯虎知道朱玉圭与陈松的故事,他不敢轻视他。
    朱玉圭当然更知道田侯虎的名头,不然他不会这么辛苦地找田侯虎,费了很大功夫才找到这里。
    猜先的时候,田侯虎说:“不必了,请客人先行。”
    朱玉圭不答应,坚持猜先。
    田侯虎不猜先,坚持让朱玉圭先走。僵持了许久,朱玉圭同意先行。他想,对局是一个很漫长的过程,不在乎这谁先谁后。并且事先商定两局,一人一先,不管胜负,两局结束即结束。
    所以朱玉圭坐在那里,想了许久,走了过宫炮。
    一般的棋手喜欢走顺手炮,列炮,强调进攻性。田侯虎当然知道朱玉圭是个崇尚进攻的棋手,所以他对这并不强势的过宫炮,想了放久,才应以飞象局。
    他一飞象,就听得下面的人一片嘈杂声。是的,两人的第一步,虽然不怪异,但至少可以说明,此局不是对攻激烈的好看棋,很有可能是一局非常难看的平常棋。
    几步之后,朱玉圭有了进攻的欲望,他将前炮巡河,寻找战机。
    而田侯虎注重防守,四平八稳。
    此时田侯虎的内心非常复杂。要是此局没有这么多人观战,他下的肯定不是这种柔软无力的棋,他肯定是大砍大杀的激烈对攻棋。但是今天不行,他不能冒险。下面坐着全省知府一级的人,而且大家都知道他是总督大人专养的棋客。如果他今天输了,意味着全省马上知道,全国不久知道,他会成为一个笑柄。所以,他今天不能冒险,以求胜为主,不管这胜棋的方法是如何的无力、难看甚至窝囊。
    因此,他的方法是防守反击。先求不败,再求胜。
    喜欢进攻的朱玉圭,走到中局的时候,就把稳健的想法抛到了一边去。稳健不痛快,进攻才痛快。所以,面对防守没有任何错误的田侯虎,朱玉圭吹响了进攻的号角。他开始主动在右边兑子,企图通过强行的兑子,最后占得便宜。
    田侯虎绵软地化掉了朱玉圭的一招又一招,让朱玉圭在兑子中没有任何便宜。
    任总督与下面的知府,看得很不痛快。他们看见朱玉圭进攻,也希望田侯虎进攻,这样才激烈,才血淋淋。可是,田侯虎只注重防守,没有任何冒险的想法。其实当中有一个机会,任总督是看出来了的,而且他也和大家进行了研究,认为田侯虎真那么冒险一把,还真有机会。但是田侯虎就是没有冒那个险。
    田侯虎自己当然也知道,放弃了那个机会,没有走出那步有创造性的棋,他自己都觉得羞愧。
    四十余步后,朱玉圭的冒险进攻,终于付出了代价,被田侯虎巧妙拱过中兵。田侯虎长舒了一口气。
    终局的时候,田侯虎正是靠这小小的中兵,取得了决定性的胜利。
    田侯虎虽然胜了,他并不高兴,因为他内心知道,今天为了求胜,走得非常难看,对手的进攻反而漂亮。从欣赏棋的角度上看,他绝对喜欢朱玉圭走的棋,而不是自己走的棋。
    第二局,田侯虎先走。任总督以为,有一胜局在手的田侯虎,肯定会走他最喜欢走的五六炮,好好给他们表演一局攻杀激烈的棋。但是田侯虎在那想了半天,犹豫良久,竟然走了屏风马!
    任总督一拍椅子,心中很不舒服:“又是软棋。”
    朱玉圭已经输了一局,完全没有了任何负担。反正是输,又是后手,看来很难取胜,不如放手一搏,攻杀激烈些,把棋走得舒服。或者,因此还有机会呢。
    田侯虎内心仍然以求胜为主。他想,胜此两局,任何人不会再对他说什么话了,他也许会有更多的时间,去找人下棋。
    他先手走防守棋,再伺机进攻,确保了自己的不败。即使最后是和棋,他也应该是完胜。
    朱玉圭是放手的进攻,他是心事重重的防守,结果是朱玉圭的棋越来越漂亮,他的棋越下越难看。很多时候,总督大人看见他那因为防守而堆在一起的堆堆棋,感觉头痛无比。
    田侯虎的棋太难看了,根本不是他平时华美流利暗藏杀机的棋风。
    但下面看棋的人也明白,要想攻破田侯虎的防线,那简直是做梦。在他强大的防守下,朱玉圭简直没有任何取胜的机会。走个和棋,他都要费很大的力气才行。
    不顾一切进攻的朱玉圭,果然再吃苦果。他一个不小心,被田侯虎潜伏在一旁许久的马吃了个双,丢了一个炮。
    田侯虎得了一炮,才长出了一口气。然后,他离开桌边,去了趟厕所。在回来的路上,他把一个平时与自己较好的差役叫到身边,给了他点银子,让他如此这般。差役点了点头。
    回到棋桌边的田侯虎,尽管多出一炮,也不张扬,而是不温不火地徐徐地赢下了这一局棋。
    两局胜,田侯虎是完胜。
    朱玉圭拱拱手,一言不发地离开了。说真的,虽然他两局都输了,但是他内心一点也不欣赏田侯虎的棋风。有必要为了胜棋,把棋走得如此滞重,如此难看与无趣么?
    对局结束,总督却是十分高兴。他虽然并不喜欢田侯虎胜下的这两局棋,但他也有一点胜利:至少他向大家说明,他花钱养的棋客,没有白养吧!
     
    田侯虎离开总督府,回到了家里。半个时辰后,刚才的那个差役来到了他的家里。
    田侯虎:“没跟丢吧?”
    差役:“没有。”
    “他住在哪里?”
    “城北香茶客栈。”
    “好,我们马上去见他。”
    田侯虎来到了香茶客栈,上得二楼,在差役的指引下,来到向西的一间客房。他敲敲门:“先生在吗?”
    “你是谁?”朱玉圭开门问。一看是田侯虎,他大感意外,“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今天的棋,表面是我胜了,其实是你胜了。”
    “不。你胜了就是胜了,我无话可说。”
    “我虽然胜了,棋却下得非常难看。所以我找人跟随先生,找到你的住处,是希望重新结识先生,想与你真正地下几局对攻棋。”
    朱玉圭一听,大喜:“这太好了。我们下去马上开始?”
    田侯虎:“不,时间长着呢,可以在以后的时间下。今天我来做东,请先生在楼下喝几杯酒,我们不醉不归,如何?”
    “好!不醉不归。”
    这一顿酒喝得好,几个人喝空了一大坛酒,醉后胡言,把一桌菜全扫在地上,碗碟粉碎,给老板赔了不少钱才离开。分手时田侯虎说:“好久没这么痛快了。”
    朱玉圭也说:“太痛快了。”
    他们的对局,是在三天后的上午,在客栈里,没有任何人,只有他们两人。这一下,直下到明月东升。田侯虎看见月亮,才感觉自己肚子饿了。他四壁一望,才知道今天与朱玉圭下象棋,下了十几局,忘记了世界上的一切,也忘记了两顿饭。
    他们共下了十二局。连结束的这局棋,田侯虎六胜一和,朱玉圭五胜一和。
    田侯虎:“今天不下了吧?”
    朱玉圭:“听大哥的。”
    “感觉怎么样?”
    “大哥今天与我下的棋,与在总督府下的棋,完全是两种样子。大哥的进攻型象棋,非常厉害,我从内心佩服。”
    “你相当不错。”
    “别乱夸奖我了,大哥,我很惭愧的。”
    “我是说真心话。像我在你这个年纪,未必有你这样硬朗的棋风,所以我真心佩服你。”
    这一句话,朱玉圭很受用:“谢谢大哥。”
    “你对我们今天的胜负很多和棋很少的棋,有什么心得?”
    “这……我倒是没有。”
    “一个好的棋手,一定要善于总结对局心法。对于今天的胜棋很多的对局,我是有很多看法的。”
    “哦?可以说给我听听吗?一定受益不浅。”
    “对于下棋来说,首先还是要分出胜负的。如果下棋全是和棋,那下棋一定是非常无趣的事。所以一个好的棋手,下棋心是首先直奔胜棋而去。”
    “是。但是象棋和围棋不同,围棋基本无和棋,象棋却是和棋居多。”
    “对。我考虑过一些消除和棋的想法。”
    “哦?真的?这倒是有趣。说来听听?”
    “象棋,我觉得先手的红棋有很大优势。”田侯虎说,“所以我认为,要限制红棋,和棋才少,胜棋才多。”
    “如何限制?”
    “比如,先手的红棋,用时一定要比后手的绿棋少,这样对于绿棋才公平,和棋也会相应减少。”
    “有道理。”
    “我一直有个想法,不知道合不合理。我想,如果真是和棋的话,应该判后手绿棋胜。这样,可以完全消除先手红棋的消极走法!”
    朱玉圭一拍大腿:“这个建议好。”
    “对局如果胜负局在98%以上,那么棋就非常好看了。”
    “对!”
    “其实我今天真正的心得,是感觉出了胜棋的三种境界。”
    “哦?与我对局你悟出了三种境界?我真是佩服你大哥!你一定要告诉我。”
    “我觉得胜利的第一种境界,是耻辱的胜利。”
    “胜利……还有耻辱的胜利?真是闻所未闻。”
    “是的,有耻辱的胜利。如果使用非棋以外的卑鄙手段,比如买棋、比如赌棋、比如威胁别人败棋等等,这样获得的胜利,不是耻辱的胜利吗?”
    “肯定是。”
    “第二种胜利的境界,是平庸的胜利。”
    “何谓平庸的胜利?”
    “那就是为了求胜,下出最无棋道之棋,最没艺术境界之棋,为胜而棋,下出的棋非常难看,让人有昏昏欲睡的感觉。这种胜利,就是平庸的胜利。在总督府内,我当着那么多知府下出的两局胜局,即是平庸的胜棋。”
    “我确实没有想过这些,很新鲜。”
    “平庸的胜利,胜一万局也没有意思。但是世间大多数棋手,追求的都是这种胜利。如果一个人一生不从这里面跳出来,他的境界不可能提高。”
    “真是让人醍醐灌顶!”
    “第三种胜利的境界,是完美的胜利。”
    “何谓完美的胜利?”
    “积极进攻,创新思维,在激烈的攻杀中,下出一步或者两步前人没有下出过的好棋,激烈好看,并且最后取胜了,这就是最完美的胜利。”
    “是呵,这可能是我们每个棋手追求的境界。”
    “这样的棋局确实很少,但是我们今天下出了几局。所以我今天非常痛快,这才是那个真正的我呵。你没有来之前,我差点都要被平庸淹死了。”
    “大哥的棋下得真是好,胜得非常漂亮,我就是输了,也如饮美酒。”
    “过奖了。但我们追求象棋大道的人,难道不应该这样吗?”
    “应该。我们的确永远应该追求象棋的完美胜利!”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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