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辛华

    一生中也曾参拜过不少名山，只瓦房店的西屏山对我最是亲情般温馨。或许因它的天然未琢，或许是它的幽深静默，大连归来一月之久，那山那树那石那草那歌声，每在我眼前时竟不像一座山，倒像一个至亲坐在那里，对我微微颔首，轻轻相唤，温暖处像初冬的棉，纯白温厚地在你身边，动情处像一架琴，轻轻一触便心头微颤……

　　那天，当我们还在海滨浴场戏水的时候，瓦房店的朋友早备好了车马。因为山路难走，大巴上不去，为我们这些天南海北的三四十人，他们备下了四辆面包车。惟一一条由车辆人行踩辗出来的山路，坑洼弯曲，颠簸得厉害。路两旁是成片的玉米地，在我们爬行似的车窗外，像一些绿色的方阵，悄然侍立。车缓缓开至山顶的下面，我们下了车，正好夕阳衔山时分，山涧有条小溪，流水说不上湍急，却极是清澈，在一抹夕阳漂染之下，似一缕橘红的玉帛，由远而近，飘然而至。

　　因此处尚未开发，山道边只有一两个牧羊老人，水溪旁另外的三四个洗衣女子，此外再无游人。越往前走，山愈显得空旷，蒙昧未开的样子。山势平缓，山顶也非峻奇，一切温淳平淡，不事张扬，像一入定的老僧，在那里独自假寐。徒步走来，与其说是山顶，倒更像一片台地。台地上野木花草，夕晖下金黄墨绿，站在台地极目张望，牛羊，云朵，天远地阔，竟几分辽西草原味道。

　　一路缓缓上坡，迈上一个平台时，忽觉异样，蓦地抬头，眼前竟热闹起来，暮色中的山顶空旷之地，竟一下子涌出来许多动物、人物，各种情态的牛羊狗马，鱼龟猪兔，一时间如闻虎啸狼嚎，似见象走鹿奔……此外还有将军，牧童，携子牵儿的妇人，扶仗弄拐的老人……零星处一个两个，拥挤处一片一群，你走我追，扑面而来！定睛细细瞧了，却又都静止的，悄悄站立，默然凝望，好像很久以前，一个什么法力无边的神仙施下的魔法，这里许多自然的生命在某一个瞬间被鬼斧神工地定格在这里……来前就听辽南的朋友介绍，西屏山远观为山，山上为台地，四周悬崖峭壁，巨峰耸立，组成形态各异的石林景观，看来此言不谬。我不由自主，拿相机走进它们中间，就像走进一片童话中的天地，左邻右舍，孩子们嬉戏玩耍，回到一派天真的童心故态，几分戏谑，几分好奇地悄悄诘问：是谁把你们遗忘在了这里？已经多少年？还要好久吗？心忽悠一颤，好似听到有声音隐约地起，夕阳下一阵马蹄声，由远而近，又近而远去……想起来时的车上，辽宁的朋友曾向我们介绍：这里山顶的台地很大的一片，又幽深严谧，简直与世隔绝，三国的时候曾做过马场。想当年该有多少骏马的嘶鸣响彻了这片西屏山台地，又有多少古人牧马的故事，年年月月发生在这里……

　　顺着台地往前走，便遭遇下坡，坡下是一片原始森林。下坡时因为没有路，走起来非常吃力，且我们刚从海滨过来，衣服和鞋子全不对劲。摄影版的大师姐火舞心莲早给小激情搀扶上了，瞧他们一个步履趔趄，气喘吁吁，一个以手为仗，精心照应的样子，俨然一对母子，给我的感觉真是亲情盎然，温馨似饴。

　　到处都是黑松、银杏、酸枣和柞树，树阴凉风习习，带点潮湿的空气清新浓郁，有种未经污染的纯粹质地。我这一路有辽宁的朋友五味子为伴，也是与树枝和山石几番交战，牵丝挂缕，几分狼狈。早听说辽南有位三轮车夫大诗人波涌，如今举步维艰之地，却正好与他偶遇，真是游人不幸诗人兴，与诗人同行的感觉竟是妙语连绵，一路春风，尤其这样寂静的石林与树木之间，仿佛整座山到处都充满了诗意。

　　不知不觉间，坡地的那一边，辽南的倚林观雪，一个十分大气的女子已经在唤我们回程了。朝停车的方向，我一路走一路回望，心头涌动着不舍，仿佛一个离家的孩子，故园在身后，家舍在身后，亲人故友俱在身后，正朝我走去的方向远远凝望……身后忽儿传来歌声，在这样荒无人烟的山顶上，那歌声非常锐利而明亮：“是谁带来远古的呼唤，是谁留下这千年的期盼，难道说还有无言的歌，还有那久久不能忘怀的眷恋……”歌声像一束雷电强光，随一股温热瞬间穿透我心，眼里顿时涨潮，一句话随之涌出我心底：西屏山我走了……后会有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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